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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189)

肖海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当年的这桩悬案,现在终于有了新的线索,所以局里决定,正式重新启动对十四年前罗浮宫大火一案的调查,依然是由咱们刑侦队牵头,其他部门的同事会全力配合。这几天我调出了当年的案卷,但大家也看到了,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只有这么薄薄的一小打,更多的,可能还要我们重新去查。”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小声议论的“嗡嗡”声,旧案重提、旧案重审,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两件事,堪比一回没做熟,再次回锅的夹生饭——时过境迁,不是味了。

“我知道,”骆闻舟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安静,“十几年过去,物证早就湮灭,当事人和证人们不是死了、就是走了,查起来很难,未来一段时间大家有可能得出长差,没准还有危险,闹不好一年一次的春节得在值班室过,寒冬腊月,天又短、又冷,人家都抱着暖气在网上刷段子玩,但凡正常的都不愿意喝着西北风上班——在这方面,我作为一个罹患懒癌多年的‘觉皇’,比较有资格代表大家发言。”

骆闻舟比较能豁得出自己去,敢往自己脸上贴一平方米的金,也乐于没事拿自己开涮,一句话把众人说乐了,他自己却没笑:“当事人去世这么多年,说出来谁都不知道顾钊这人是谁,死后连个直系亲属也没有,更不会有人堵在市局门口等着给他讨说法,这案子查起来,没有压力,没有动力,最后费劲查完,除了那几块钱节日加班,可能也没多少奖励。再没有比死人更宠辱不惊的了,已经埋在黄土下的人,身份是犯人还是烈士,应该都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骆闻舟的目光沉沉地扫过采光良好、亮亮堂堂的办公室:“可是诸位,罗浮宫是烧了,顾钊是死了,但咱们还都得在这接茬活呢。咱们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如果是非不分没人管、黑白颠倒都没人扶,你们觉着过不过这个节,还有劲吗?

“陶然做简报,准备开工!”

众人鸦雀无声地各归各位,一时间,整个办公室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陶然等众人把有限的一点信息消化完,才开口说:“罗浮宫,又叫塞纳河右岸,当时是一家中外合资的大型会所,大股东来自境外,查起来恐怕很难,境内股东则是一家名叫‘事通投资’的公司,早已经注销,当时就没什么业务,基本是个皮包公司,这家已经不存在的公司的法人代表刚巧是魏氏的所谓‘顾问’——也就是咱们在龙韵城堵住的那个人,但一直到现在,魏展鸿都拒不承认‘罗浮宫’曾经是他的产业。”

“罗浮宫大火中,总共有二十六人丧生,另有数十人受伤,损失很大,其中一个目击者逃出来以后,指证是顾钊失手错杀了领班,是引起罗浮宫大火的罪魁祸首,这个关键目击证人就是当晚奉命带顾钊进入罗浮宫的线人,代号叫‘老煤渣’,真名叫‘尹超’,男,汉族,现年五十六岁,籍贯在本地,罗浮宫大火一案之后,就和我们断了联系,已经离开燕城多年了。”

“除了老煤渣以外,其余证人一共有六个,三个是职业线人,另外三个是声称被顾钊勒索过的商户——无一例外,这些人也都销声匿迹,我在内网上搜了搜,有的死了,有的出国了。”

骆闻舟:“老煤渣的籍贯在本地?”

陶然:“对,本市下辖县城之一,南湾县南湾镇人。”

“我已经把当年顾钊在市局里的一些同事请来了,陆续会到,准备问话,另外,陶然,联系南湾派出所,查一下老煤渣这个人在本地还有没有亲戚,如果他还在世,务必要找到,这个人很关键——还有,别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些出国的人也都尽快试着接触。”

整个刑侦队反应十分迅捷,立刻分头动了起来。

肖海洋:“骆队,我去南湾查这个老煤渣。”

骆闻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脖颈间露着若隐若现的青筋,如果不是披着人皮,恐怕已经要露出獠牙来,恨不能要把老煤渣撕开嚼碎。

“不,”骆闻舟面无表情地说,“让陶然去,你跟人沟通效率太低。”

陶然立刻会意地拿起电话,联系南湾派出所。

肖海洋急道:“骆队,我……”

骆闻舟抬手打断他,拎着他的领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低声问:“那天是谁把育奋中学学生出走的事推送到市局的,你查到了吗?”

肖海洋强行定了定神:“是……我去找负责人了解过了,报送人是他手下一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小民警,一问三不知,我查了一下他的背景,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骆闻舟一点头:“唔。”

肖海洋:“骆队,你让我……”

“你叫上郎乔,去帮我查另一件很重要的事,”骆闻舟打断他,几不可闻地在他耳边说,“去把近些年监控设备维修情况调查一遍,是哪位领导批准的,找的什么机构,维修工人是谁,负责人又是谁。”

肖海洋一愣。

“你顾叔叔的案子里,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他、当时是哪个线人出卖了他,这都不是关键问题,你懂吗?”骆闻舟一字一顿地说,“快去。”

肖海洋狠狠地咬咬牙,飞快地一点头,转身走了。

陶然正准备跟骆闻舟打个招呼去南湾,迎面碰见有个人轻车熟路地走进办公室。

陶然一愣:“费渡?怎么今天过来了?”

“陪导师过来配合调查,”费渡端详了他一下,顺手从咖啡机里接了一杯热饮,借花献佛地放在他面前,“陶然哥,怎么几天不见,人都憔悴了?这可不行啊。”

陶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骆闻舟那关不上门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一波三折的干咳,有个人好似对费总问候的先后顺序感觉不太满意。

陶然:“……”

这几天正是春节返乡的订票高峰时段,陶然刚刚谢绝了常宁帮自己一起订票一起回家的邀请,不光人憔悴,心也很憔悴,实在没眼看他俩,当下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啊,离我远点,少在我面前散德行,我就挺好的。”

费渡虽然遭到嫌弃,却并不以为忤,笑了一下,他转身溜达进骆闻舟的办公室。

骆闻舟的耳朵早就支楞起老高,然而装得大尾巴狼似的,听见脚步声靠近,他头也不抬,仿佛十分繁忙。

费渡不见外地勾走了他的杯子,手指在杯沿上轻轻转了一圈,随后停在了那块略有水渍的地方,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骆闻舟一眼,在骆闻舟的注视下尝了尝他的水,评价说:“茶沏得太浓了。”

骆闻舟:“……”

他需要一个降妖除魔的紧箍咒!

骆队有一点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一本假正经”地问:“什么事?”

“你托我查的这个人有了点眉目。”费渡余光瞄了一眼背后毫无遮挡的一办公室人,抽出夹在胳膊下的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有几张截图照片,应该是那天在生态园抓卢国盛的时候,航拍记录里截出来的。

那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个子不好,留平头,细长眼睛,有点黑,无论是穿着还是相貌,混在一群干粗活的村民中都毫不打眼:“你可以把照片拿给卢国盛看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A13’。”

骆闻舟连忙抛弃龌龊的“自我”,装备上爱岗敬业的“超我”,进入真正经模式。

费渡绕到他办公桌旁边,用后背挡住敞开的门里穿进来的视线。

“我去那个自然村里问过,那天在场的当地人告诉我,有村民正好翻盖自己家房子,这个人自称是建材市场上新来的送货员,是拉着一车瓷砖来的,非常自来熟。”费渡说,“当时他假借着跟一伙加油站附近的村民打牌,混迹其中,监视‘牧羊犬’的动向。‘牧羊犬’屋门口的监控设备被人入侵了,窗台下面还有个窃听器,如果当时我们慢了一步,他也可以第一时间除掉‘牧羊犬’。”

骆闻舟皱起眉:“他盯着牧羊犬,可以防着那些人狗急跳墙,把生态园一炸了之,但未必就能保证卢国盛不死吧?那个生态园里住得都是通缉犯,每个人手里都有不止一条人命,一个远程命令就能让他们做掉卢国盛。”

费渡没吭声,嘴角含笑地看着他,骆闻舟一愣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在那个生态园里面也有人!”

费渡:“我猜是跟卢国盛接触最多的一个,你觉得呢?”

骆闻舟倏地站起来:“提审一只眼。”

骆闻舟风风火火地抬腿就走,片刻后,转头又想起了什么,冲回会议室,一把拉住费渡的胳膊:“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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