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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198)

骆闻舟简直要怕了他,连忙打断他:“祖宗,我劳驾你闭嘴歇会。”

“我还没说完,”肖海洋推了一下眼镜,完全不管别人想不想听,两片嘴皮自顾自地上下翻飞,“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尽快查清张局关注这件事的动机,以及那两辆皮卡车是不是和他有关。”

郎乔:“张局年初就……”

“张局年初就调走了,所以现在连调查组都没有查到他头上,但是你别忘了,203那一批监控检修的时候,他还是市局的负责人。”肖海洋略微提高了声音,“他在一把手位置上待了多久?就算调走,影响力也还在,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有意与无意中向他透露什么?还有,我们现在外勤使用的系统也是他搞的,抓捕郑凯风的时候,杨波为什么能拿到我们自己人都不一定说得清的外勤名单?”

郎乔嘴皮子没有他利索,一时哑口无言,忍不住又想动手。

“证据——肖海洋,你指控的是市局的老局长,”骆闻舟开口打断他们俩的剑拔弩张,“找到证据,我替你往上递,不然的话,今天这番厥词我们可以假装没听见,但孔警官下葬的时候,你得去给他磕三个头赔不是,否则陶然都不会放过你。”

肖海洋听见陶然的名字,终于消停了,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

骆闻舟很心累地冲他一挥手:“滚吧。”

肖海洋却没滚,他在原地戳了片刻,垂在身侧冻得通红的手松了又紧。

这小眼镜身上有种奇异的气质,仿佛无论是身处人群中、还是独自站着,他都显得孤零零的,孤零零地满腹疑虑,对流经口鼻的空气都充满了不信任感。

除了……陶然。

陶然温厚、耐心,看似粗枝大叶,日子过得有点糙,却总是在关照每个走进他视野的人,虽然相貌与气质天差地别,却总让他想起当年的顾钊。从他还在花市区分局,第一次和市局合作调查何忠义的案子开始,他就对陶然有这种天然的亲切感。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谋杀几乎让他觉得时光倒流,他几乎成了一只紧张的刺猬,浑身的刺都愤怒地竖起来。

骆闻舟:“有话说话。”

肖海洋有些迟疑地小声说:“我……我想去看看陶副队,行吗?”

骆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细微地一点头,肖海洋飞快地跑了。

郎乔的满腔怒火随着肖海洋离开,渐渐被寒风吹散,下意识地顺着肖海洋的话思考起来,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他说服了:“骆队,前年突然检修监控设备的时候,好、好像确实是……”

“老张比我们大一点,立了功,是市局点名要来的。”

“他人缘最好,是我们老大哥。”

“家里做生意的……”

“顾钊当时疑心市局有内鬼,所以选择了私下调查,但他也知道规矩,最后查到罗浮宫的时候,为了取证严谨,他一定是在自己信任的人里选了一个作为搭档——”

为什么那些人的“生意”遍及全球,有能力跨境洗钱作案,最终的重要据点却在燕城?

顾钊出事以后,作为正队的杨正锋负直接领导责任,一并给了处分,把市局刑侦队交到了和他资历相近、更加稳重的张春久手里。刑侦队在他手里更加辉煌,那些年的治安好得不行,好像全市的违法犯罪分子集体度假去了,他在位期间,无论是犯罪率还是破案率都相当好看,这才一步一个脚印地爬到高位。

到底是他治理有方,还是……

郎乔说得对,所有的事几乎都爆发在张局被调走之后,市局这大半年来的工作量几乎快抵得上以前十年了。到底是因为张局这根定海神针走了,各路妖魔鬼怪都出来兴风作浪了?

还是反过来——严严实实的保护伞不见了,再也遮不住底下的魑魅魍魉了?

“小郎,”骆闻舟说,“你留在医院,盯紧了尹平,不管他是傻也好、是植物人也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问题。”

郎乔慌忙点点头:“哎。”

“别空手,”骆闻舟压低声音说,“去申请配枪。”

郎乔的脖子上蹿起细细的鸡皮疙瘩,看了一眼骆闻舟的脸色,她再不敢废话,站起来跑了。

骆闻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抓住费渡的手腕,反复研磨着他的腕骨。内鬼如果是和顾钊同一时期的,必定已经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骆闻舟一直以来心知肚明,然而事到临头,他心里依然一片空白。

太难了。

去接受、怀疑、调查、用对待最狡猾、最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的态度……太难了。

“没有证据,”骆闻舟低声说,“不管被调查组带走的陆局,还是张局——肖海洋做事全凭想象和直觉,尽是放屁。连魏展鸿都不知道内鬼的身份,除非尹平醒了指认……就算尹平指认,他那个人品,如果他口说无凭……”

第140章 埃德蒙·唐泰斯(十一)

骆闻舟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他弯着腰,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费渡的手——他眼下没地方汇报,没人可以请示,市局里一片人心惶惶、往来者都目不斜视。下一步该怎么做,没人给他一个准主意。

他也没地方诉苦,陶然躺下了,郎乔他们没经过事,不是慌就是乱,还都等着看他的脸色。

骆闻舟沉默的时间太长,费渡捏起他的下巴端详片刻:“怎么?”

骆闻舟抬起眼看着他,略微有些出神,想费渡和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那些年轻而胸无城府的人像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是果汁还是可乐,一目了然;年长而心机深沉的,则像磨砂的玻璃瓶,里面大多装着深色的液体,不打开闻闻,很难分清是酱油还是醋。

费渡却二者皆非,他更像个万花筒瓶,瓶身上有一千面彼此相连的小玻璃片,粘连的角度各有不同,穿过的光会被折射无数次,进出都无从追溯。

即使此时他捏着这个人的手,可以肆无忌惮地触碰他的每一寸皮肤,仍然会经常不知道费渡在想什么。

骆闻舟这辈子,碰到过的最让人头疼的人物,费某人绝对名列前茅——无论是他们俩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吵时,还是恨不能把他含在嘴里顶在头上的现在。

如果一年前有人对他说,这一年的年关,他会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如此孤立无援,只能攥着费渡的手腕聊做安慰,他一定得觉得对方是脑子里的保险丝烧断了。

“没有,”骆闻舟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我就是提前感觉到了中年危机的严峻。”

费渡眨眨眼,忽然带着点坏笑凑到他耳边:“怎么,师兄,感觉自己力不从心了?不早说,我疼你啊。”

骆闻舟:“……”

随后他回过神来,在费渡腰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你也找事是吧?刚才擅自动手动脚摸人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费渡的眼睛不肯完全睁开,目光懒洋洋地从睫毛间隙里露出来,舔了一下嘴角:“哦,你想怎么算这笔账?”

骆闻舟哭笑不得:“宝贝儿,爸爸已经很心塞了,你就别在我心梗的道路上添砖加瓦了。”

听他能贫嘴了,费渡才慢吞吞地坐直了,回归正题:“你在担心什么?”

骆闻舟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渐黯:“你知道这事让我有种什么感觉吗?”

“知道,孔维晨和张局的联系、他事前给张局打的电话,这些都太容易查也太显而易见了,好像是有人安排好的证据,”费渡眼皮也不抬地回答,“自己人互相猜疑,关键证人死无对证,证据们一个接一个、按照排好的次序出场——你在想,这和十四年前的冤案太像了,简直好像旧事重演。”

骆闻舟面无表情地说:“我随口一问,你说那么全干什么——你这样会让人缺少安全感的,知道吗?”

费渡有意哄他,故作诧异地说:“你和我在一起居然还会有安全感?骆队,这到底是你太有自信了,还是我魅力下降了?”

骆闻舟在他手背上掴了一巴掌:“说人话。”

“好吧,话说回来,”费渡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五月份何忠义那个案子,我到你办公室接受审讯——”

骆闻舟干咳一声:“那是配合调查,审什么讯,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呢?”

“好吧,配合调查,”费渡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时候我就警告过你,这案子的热度来得诡异,有人在整你们。”

“陶然从何忠义的案子开始,就听见那个电台里一个叫‘朗诵者’的人密集投稿,循着这条线,”费渡把手伸进骆闻舟的外衣里,从他大衣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有什么蛛丝马迹,你可以从头说,我帮你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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