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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200)

“那是怀信画的,我当时说让他给我画几张能挂在客厅和卧室里的风景画,他说他不是装修队的……不过最后还是捏着鼻子给我画了几幅画……可惜他都没来过这。”周怀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一黯,“喝茶?还是来一点清酒?”

“茶就好,家里人不让我喝酒。”

周怀瑾擦干净手,给费渡倒了杯茶:“请——那时候我只想有一天离开周家,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打算得是很好,想在一处深巷里开一家每天只接待几桌客人的小馆子,客人在精不在多,店里要清清静静的。可是啊,想得太美了,生计哪有那么容易?这家店打从开店到现在,一分钱也没盈利过,每年还得让我贴上大几十万才能勉强支撑。”

费渡笑了笑,没搭腔,周怀瑾就算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可怜”,也是穿金戴银的“小可怜”,周家别墅墙角的蘑菇都比别人家的伞大。

“这么多年,我痛恨周家,又舍不下名利,首鼠两端,不是东西——费总,偌大的家业,如果是你,你舍得吗?”

“周兄,”费渡看了一眼表,“你有话还是直说吧,要是没做好准备,你也不会来找我。”

周怀瑾碰到他的目光,无声地与费渡对视片刻,他一点头,有些落寞地说:“视富贵如浮云,如果我像你一样放得下,怀信也不至于早早就没了。冒昧约你过来,是因为我回去以后查到了一些事。周家虽然在国内声名扫地,在海外还是能勉力支撑的,但是我今天把这些话说出来,恐怕以后就得白手起家了。”

费渡:“我洗耳恭听。”

“我妈去世的时候,保险柜里留下了一盒过期的药,你记得吧?是你让我注意它的。”

费渡一点头——周怀瑾的母亲,也就是那位谋杀亲夫的周夫人,换了个丈夫仍是人渣,听周怀瑾的描述,她第二段婚姻的保质期还没有开盖即饮的豆浆长。

只是夫妻关系可以随便散,谋财害命的同盟却不敢这么任性,因此除了共同的股权外,周夫人手上一定有什么东西能威慑到周峻茂。可是等她去世,周怀瑾打开她锁了一辈子的保险箱,却发现里面只有一盒过期的心脏病药。

“我回去以后把那盒药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许久,实在想不通这东西能做什么,一度异想天开地觉得,这可能是周峻茂谋杀周雅厚的证据,甚至请人鉴定上面是否有血迹和DNA残留什么的,但是上面什么都没有。”

“即便是有,那也不能作为证据,粘在纸盒上的血迹可能是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抹上去的,如果是案发当时,警方在现场取的证还有些研究价值,但等周雅厚尸骨已寒,再拿着这玩意作为物证,那就未免太不严谨了。”

“对,我甚至怀疑我妈留下这么个东西,纯粹是为了吓唬周峻茂的——直到我无意中看见了药盒上的条形码。”周怀瑾拿出手机,打开图片,把那神秘的药盒打开给费渡看,“就是这个。”

“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那种训练,就是背诵唐诗宋词、圆周率之类小孩不理解的东西,用以锻炼机械记忆能力。我小时候,我妈让我背的就是条形码数字。你知道商品的条形码一般都是ENA码制,其中前三位数指的是所属国家。费总,你看,这盒药的产地在美国,但对应条形码的前三位是‘480’。”

“480不是美国的代码?”

“是菲律宾。”

费渡放大了照片,仔细观察片刻:“但是这串条形码并不是13位,印刷时中间还有细小的空格,所以我猜它应该不是从某个菲律宾产的商品上撕下来的。”

“不是,”周怀瑾说,“‘480’后面跟着四位数,然后是小空格——四位数,你想到什么?”

费渡一皱眉:“任何能编码的东西……他们国内的邮编是几位数?”

“你猜对了,菲律宾国内的邮政编码正好是四位。”周怀瑾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再往后,这几个数字不符合菲律宾国内对应的经纬度,所以我猜很可能指的是邮区内的街道和门派,也就是说,这不是商品条形码,而是一个地址。”

“我循着这个地址找了过去——并不容易,毕竟几十年了,街道拆得拆,改得改,换了三个向导,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听出之前住在这个地址的人搬到了哪。我母亲的设想,大概是她一过世,周峻茂很可能会对我不利,我应该能拿到她留给我的东西,但她没想到,周峻茂居然没有对我下手,而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周氏里混日子,混得建树全无,满肚子邪魔外道,居然都没有仔细看过她的遗物。”周怀瑾叹了口气,“但这回我运气还算好,老人家已经八十多岁了,还活着,而且不糊涂,记得当年的事。”

费渡立刻追问:“你顺着这个地址找到的人是谁?”

“她,”周怀瑾翻过手机相册,把一张他和一个老太太的合影给费渡看,“就是这位老太太,我对她依稀有些印象,很小的时候,她在我家帮工做家政,后来突然有一天就不知所踪了。找到她我才知道,是我妈妈把她送走了。”

“她那里有什么?”

“周雅厚心脏病发的时候,家里的录音机里正放着音乐,他在挣扎中错按了录音键,录下了随后赶来的周峻茂和郑凯风的对话。我妈妈偷偷收起了那盒磁带,托人保存,原件在包里,音频你可以先听。”

他说着,从手机里调出录下来的音频。

录音里面先是一阵乱响,听这声音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人挣扎得有多剧烈,模糊、惊心动魄,良久才平息——应该是周雅厚已经死了,过了一会,脚步声传来,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死透了,放心吧。”

周怀瑾:“这是郑凯风。”

录音里,三十八年前的郑凯风嗤笑一声:“周总,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往后缩,周雅厚这小子死了,往后家业、美人,那不都是你的吗?表情那么凝重干什么?”

另一个男声有些犹豫地开口说:“再想想有什么遗漏,万一惹上嫌疑,招警察调查就不好了。”

“有什么遗漏?嫂子去看电影了,家里保姆们放假,至于我们俩——今天下午结伴去钓鱼了,忘了吗?收拾干净,我们走!”郑凯风丧心病狂地笑了一声,“一想到这些以后都是我的,我就……哈!这是我的命……哎,周哥,别的都无所谓,他那小别墅你要给我。”

录音里的脚步声走远。

费渡一侧头:“小别墅?有什么暗指么?”

“周雅厚有一个秘密的私人小别墅,”周怀瑾放下手机,“我花了一个多礼拜,同她软磨硬泡,总算让她开口,说出了我妈不堪忍受周雅厚出轨的真相。”

费渡轻轻一挑眉:“我觉得这真相听起来不会让人愉快。”

“周雅厚喜欢未成年少女。”周怀瑾艰难地压低声音说,“尤其是……尤其是十三四岁的东方女孩。周雅厚有一个别墅,专门养着这些……这些……”

费渡追问:“哪来的女孩?”

周怀瑾沉默了一会:“福利院的,周雅厚生前也十分‘热心慈善’,在东亚一代,定点资助了几家福利院,国内也有,借此来挑他喜欢的女孩。”

“有证据吗?”

“有。”周怀瑾打开旁边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纸袋,纸袋里有一打旧照片。

旧照片平摊在古朴洁净的桌面上,别致的插花从花瓶里低下头,婆娑的花影和费渡的目光一起,落在那些失真的旧照片上——那是四五张少女的半身照,长得都很漂亮,多少都带着点营养不良的稚弱,穿着以当今的审美眼光看起来有些媚俗的旧式性感时装,化了妆,说不出的怪异。

“想给警察可以,反正当事人都死了——照片背面是女孩的资料,这几个是中国人,也有韩国人和日本人,都在箱子里。那个老婆婆当年的工作,就是帮周雅厚照顾别墅里的女孩子,女孩养到十六岁左右,身量长到和大人差不多了,他就会失去兴趣,抛弃她们,把人送到那些地下人口市场,通常、通常很快就死了……”

周怀瑾有点说不下去,别开视线,一只手盖住嘴,好一会才说:“不好意思……我曾经一度以为周雅厚是我的亲生父亲,在周家最艰难的时候,我曾经把他当成过精神的偶像……咳,有点恶心。”

“四十来年国内没有网络,人口档案和资料现在肯定无法追溯,而且这些女孩本来就是孤儿,很难……”费渡一边翻着照片一边随口说,突然,他不知看见了什么,倏地坐直了,从中间捡出一张照片。

那照片背面写着“苏慧,恒安福利院,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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