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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76)

话音没落,一条信息已经同步群发到了他们俩的手机,是郎乔。

郎乔到锦绣中学里翻出了学校保存的旧档案,查到了许文超初中时在学校登记的联系地址——向阳小区八号楼,三单元201。

陶然捏着手机,转头望向旁边外墙斑驳的旧楼房,继而飞快地从小缝里钻出去,转身跑上了八号楼的二楼,楼道里常年打开的窗户已经锈住了,上面是一层经年日久的油污,正好和“201”室的主卧窗口方向一致。

陶然睁大了眼睛凑过去看,正好从窗口看见了他那两个举着塔尺的同事,他们身后几米处摆了几块石头,代表吴广川家的地下室——过去老房子的地下室很多都独立出租出售,因此大多不是封闭的,也有窗户,围着房子一圈会罩铁栅栏,铁栅栏外再摆好花坛,以防有人掉下去,也能防止别人窥视。

二十年前,这座城市还没有那么浮夸,过了夜里九点,街上已然人烟稀少,没有那么多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某些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确定已经夜深人静,才剥下伪装的画皮,拿出自己漆黑的骨头与欲望,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尽情放肆。

那时会不会有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刚好能越过花坛,从那命运似的角度里窥见一切?

陶然一身热汗与鸡皮疙瘩并行,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八号楼的家委会,把工作证拍到工作人员桌上:“劳驾帮我看看,三单元的201房主是谁,近几年有没有交易过?”

“201?”工作人员翻了翻登记记录,“没有啊,一直都是原来的房主。”

陶然急喘了两口气:“姓许吗?”

“不姓许,姓孙——老两口,”工作人员偏头找旁边的老楼管确认,“是吧赵姐?”

“是啊,年纪不小啦,有个女儿,女儿都快四十多了吧?”旁边的中年女人倒了杯水给陶然,陶然勉强道了声谢,心里不免有点失望——他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在那楼道里突然有种没来由的感觉,仿佛隔壁那间201室里有什么,原来是神经过敏。

陶然正打算开口告辞,就听见那倒水给他的中年人又说:“人家女儿有本事,出国定居,前些年把父母也一起接走了,那会我还跟他家大伯聊过天,说是临走之前想把房子卖掉——后来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没找着合适的买主还是怎么样,我看也没有过户给别人——不过也可能是租出去了,水电费什么的一直有人交……”

赵姐说到这,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尴尬地和旁边的同事对了个眼色。

陶然一愣:“大姐,你知道租户是谁吗?”

赵姐打了个“哈哈”,目光十分不自然地往下一瞥:“不知道,没怎么碰上过,现在水电都是自己买,业主们没事也不来找我们。”

陶然的目光转向家委会办公室墙上大字帖的“排除安全隐患,严厉打击群租房”行为,神色一绷,故意问:“等等,你们这不会有违规群租房吧?”

两个工作人员脸色同时一变,赵姐连忙辩解:“不不,那家人运气也不太好,租户总是换来换去,不是群租,绝对不……”

陶然猛地站起来:“钥匙给我!”

不良物业收钱默许旧小区里私自搭建群租房,可“201”人来人往,真的是群租房吗——

此时,骆闻舟已经给“苏筱岚”抄了个家,一无所获,无奈地回头看了费渡一眼:“费总,你偶尔也不靠谱啊。”

费渡毫不忌讳地靠在骨灰墙上:“你要不要先把最后一个地方查完再来判断我靠不靠谱?”

他说着,一伸手,直接把苏筱岚的骨灰盒抱了出来,上面两层的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好似解情人衣服似的,手指轻轻一挑,绸布已经迫不及待地脱落下来,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实木盒。

骆闻舟:“……”

第55章 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二

“你让我翻骨灰盒……里面。”骆闻舟不知该调动什么表情面对费渡,只好给了他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你确定许文超有你这么变态吗?”

“我觉得你们‘常态人’的这个观点很有意思,”费渡把苏筱岚的骨灰盒塞给他,“一方面觉得这东西是某个凡人的象征,一方面又赋予它非凡的意义,比如神圣、晦气、不容亵渎、不能碰……不管她生前是什么人。”

小小一个盒子,分量还不轻,骆闻舟接过来以后运了好几口气:“仪式感和忌讳是因为要敬畏生死——我告诉你费渡,这里面打开以后要是除了骨灰什么都没有,我就把你塞进去。”

他说完,把小盒放在地上,一咬牙揭开盒盖,拽出里面鸡零狗碎的稀湿剂和泡沫,顶着一身鸡皮疙瘩,拆开里面装骨灰的布袋,硬着头皮伸手拨了几下。

突然,骆闻舟一愣,他与费渡对视了一眼,继而小心翼翼地从一堆灰烬里扒拉出了一个密封的塑料袋。

费渡笑了:“看来我不用进去了?”

骆闻舟小心地隔着手套,把塑料袋外面的灰抖落干净,发现里面是一个很袖珍的旧笔记本,大约比六十四开大一点,粉色塑料皮,非常富有时代特色。

苏筱岚的字居然写得不错,一些连笔有几分大人的油滑,纸页间涂了很多不知所谓的装饰——圆珠笔画的骷髅头,红水笔抹出来的一团“血迹”等等,看起来十分压抑,到处都是不通顺的句子和感叹号。

“X年X月X日,贱人让那个胖子来弄我,自己在门口数钱。我要杀了她!揪出她的舌头!!用洒(酒)瓶杂(砸)碎她的脑子!!!”

骆闻舟刚一翻开笔记本,就被这么一句撞进了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眉头拧紧了一圈。

“X年X月X日,邓颖来了!突然下大雨,没打伞,她以前来过我家,跑来躲雨,我家有人在,那个人喝醉了!(后面是乱七八糟的一整页墨迹)贱人帮着酒鬼把她托(拖)进了屋里,她完了!”

“X年X月X日,警察来学校,找邓颖,问了好多人,没问我,因为我那天请假了,邓颖在我家厕所里。贱人说,不处理她,我们都得完。”

“X年X月X日,贱人把邓颖装进冰箱,拉走了,和人说是批发冰棍去。冰箱里臭的要死,我吐了,贱人又打我。”

费渡问:“邓颖是谁?”

“不知道,”骆闻舟浓墨重彩的双眉好像绷紧的弦,压着声音说,“这个时间段,苏筱岚才上四年级,我们没找到符合条件的受害人,给排除了——如果这是第一个遇害的孩子,她应该是意外闯进来的,不见得具备之后那些特征。”

二十四年前,一个盛夏的傍晚。

四年级的女孩邓颖放学回家,突然天降疾风骤雨,她没有拿伞,冒着雨跑了几步,实在狼狈,想起同班一个好朋友的家就在附近,可以去躲雨,而且好朋友这天据说是生病请假了,正好可以去探望——

大片的槐花被雨打风吹去,柔软的暗香浸泡在满地的泥水中。

女孩没有手机,无法向任何人说明自己的去向,她临时起意,就奔向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岔道。

而那也许不仅是她一个人的岔道。

骆闻舟:“所以苏筱岚她妈应该就是从那以后,发现了女儿的另一个用途。”

费总不愿意大猴子一样蹲在地上,跟他围观骨灰盒里扒出来的小册子,就干脆坐在了旁边,支起一条腿,把受伤的胳膊架在上面,百无禁忌地背靠着骨灰墙。

他分出一半的神放在这件事上,另一半则放在骆闻舟身上,觉得这个人有点神奇,于是突然忍不住问:“苏落盏会怎么样?”

“苏落盏?”骆闻舟骤然被打断思绪,奇怪地看了费渡一眼,“什么怎么样?”

费渡:“我是说她不会判刑。”

“哦,对,收容教养——她这个程度,大概得三年,”骆闻舟翻了一页笔记,淡淡地说,“三年以后出来再看吧,到时候我会让辖区派出所多留神的。”

“三年,”费渡一挑眉,“念个本科都不够,我以为她说‘好玩’的时候,会有人想冲进来掐死她。”

“比较容易冲动的都被我支出去查案子了,没在监控室。”

“那你呢?”费渡带上了几分不依不饶,“你们通宵彻夜地查,被一干受害人家属支得团团转,听完人哭又听人骂,非得能设身处地,才能无怨无悔地把这案子办下去吧?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犯人,他们非但不老实交代,罪魁祸首之一还毫无悔改之心,客观上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骆闻舟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开始当警察的时候,你还在家看动画片呢,‘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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