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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制造/大江东去续集(出书版)(13)

“五十万肯定不够的,翻倍都可能还不够。”

“你意思是你已经摸到门道,预估要花多少钱了?”

“没有,我爸还在跟我讨论,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就对了,你爸应该是这态度。作为技术人员最需要研究的是怎么样尽快把技术转化为效益。公司不是大学,不是科研机构,没国家出钱撑着,耗不起啊。”

至此,杨巡已经认定柳钧乃是一个书呆子,顿时兴致缺缺,认为这不是个妹夫人选,也不是个他需要的人选。不一会儿,杨巡就与钱宏明谈到了一起。钱宏明头脑活络,见多识广,很对杨巡胃口。杨逦在一边儿看着,总觉得钱宏明神色之中有一丝淡淡的疲倦和一丝淡淡的忧伤,这让钱宏明显得异常神秘。

第 13 章

因杨巡一开始就提出不喝酒,全场便谁都不再提起喝酒。钱宏明明显感觉得出其中的轻慢意思,不过也只能听从,形势比人强。反而是柳钧觉得如此甚好,不喝酒的宴席消耗少效率高。而这顿饭确实效率高得惊人,几乎是最后一道菜上来后没几分钟,杨巡就放下筷子签单,说他去赶下一个场子。钱宏明一个眼色,让柳钧也停筷,一起结束晚餐跟出去送别。让钱宏明没想到的是,杨巡竟然开的是一辆陈旧的普通桑塔纳,档次都还不如他的桑塔纳2000。再看同时告别的杨逦,竟然也是开的一辆普桑。而更有意思的是,杨巡明明已经上车,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招呼柳钧过去说了一通。“我没想到才不到十年,变化有那么大,以前你们留学生回国就跟凤凰一样,现在看看也没啥,连我家也有留学生了,我还准备出国生儿子去,哈,变化太大了。”柳钧被杨巡无端端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感慨搞得莫名其妙,而杨巡已经扬长而去了。

钱宏明走过来由衷道:“跟我饭桌上的判断一致,跟杨巡做生意,别指望能双赢。这人是吸金机器,非人的机器。柳钧,你以后若与他有什么合作,一定要步步提防他。”

柳钧点头,“他不会跟我合作。他在饭桌上已经不理我了,他很抠研发的费用。而且听他车子启动的声音,他的车子保养得很差,说明他完全不喜欢技术,当然就不会在技术研究投入上做一些感性的冲动。再一条,其实杨四小姐注视的是你,又不是我。”

“我今天也留意到了,奇怪。”钱宏明看看笔挺地站立在黑暗中的柳钧,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在他和柳钧同时出现的时候选择他,极端怪异。“我准备回家,与嘉丽说一个小时话,然后去医院接班。你呢?”

“我这几天建设实验室。你尽管忙着,嘉丽那儿我会替你照顾。”

“我以后慢慢谢你,最近我焦头烂额。啊,索性赖账吧,你也不会介意。”

两人大笑告辞。柳钧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前进厂。除了他从德国快递回来的测试设备,前进厂几乎没一件可以用作这回研发的东西。有些东西他没法做,比如拉伸机等的,只有与市一机接洽,花钱动用市一机的设备。但有些简单的、借用不便的却是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柳钧今天做的是一只大烤箱,普通热轧钢板焊成一只大箱子,外面以石棉为保温层,里面则是严严实实地砌了一层防火砖。柳钧出来吃饭的时候,这只大烤箱里面的电热丝已经通电,温吞吞地烘干箱体。他吃完回去,正好烘干,接下来他一个人在晚上安安静静地做这只笨家伙中唯一的精细活儿:安装热电偶和温控。这是他试验工作中的重心之一,他必须保证测量温度的绝对精确。前期的精确,才不致误导后来的计算。在德国的学习和工作也已经培养了他的习惯:始终一贯的态度。

柳石堂对儿子的工作不仅仅是不放心。因此他偷偷地潜入前进厂原翻砂车间一角,偷窥儿子的加班加点。儿子的精神自然是没话说的,他还没见过其他人家的公子工作这般努力。但是柳石堂心里愁啊。比如说儿子手上在做的那些,是父子俩一起去上海买的。在现场他指向那只热电阻,儿子就说热电阻的精确度没热电偶高,测温范围也没热电偶高,否定。回头柳石堂偷偷一看热电偶的说明,上书一个“铂”字,心说难怪这么贵,竟然是白金打造。然后柳石堂又指向一只价位稍人道的温控,儿子又说不行,说是信号滞后严重。还给他解释电热丝的单位时间发热量是多少多少,减去箱壁的散热,温控迟滞时间内可以使箱体内温度变化多少,严重影响测试效果,云云。热爱儿子的柳石堂在热爱技术的儿子面前说不出一个“不”字,唯有割肉一样地掏钱,掏钱。这辈子柳石堂掏钱都没这么爽快过。

柳石堂无法不心疼,他当初为争取儿子回国继承家业,原定拍出一百万的成本,如今有一半已经花在房子和车子上。既然儿子有志搞开发,他做老爹的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因此又咬咬牙,再给五十万。原以为再加上儿子自己掏的钱,这些应该已经足够,可是看而今这样子,研发项目越来越有无底洞的趋势。柳石堂愁得没法安坐,只有过来偷看儿子做事。看儿子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好歹心里踏实点儿。

柳石堂一边愁一边想心事,不知不觉泄露了行踪,一颗脑袋被灯光斜斜地打到柳钧面前,被柳钧吃惊地捕捉。

柳钧伸长脖子,正好看到他爸背着手低着头,想着心事的样子。柳钧奇道:“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柳石堂回过神来,忙笑道:“刚来,正好路过,过来看看。这是……很贵的补偿导线?串什么呢?”

“给补偿导线做保温层。刚才去哪儿了?”

柳石堂其实是自家里出来,见问,就撒了个谎,“我去见一个朋友,看他刚造出来的仪表冲床。现在不是做小首饰的多吗,那种仪表冲床好卖得不行。我那朋友找来一台日本的,拆开来整整仿造了半年,成了,我看冲出来的冲件已经蛮好。订单都做不过来。”

“爸爸是不是也希望我做你朋友那样的模仿?”

“呃,嘿嘿,你们留学过的人,不肯模仿,怕折了面子。”

“不是不肯模仿,而是不肯粗仿。爸一定见过日本产的原机吧,你朋友仿出来的是不是体积整整要大一倍还多?”

“呃,不止大一倍,日本的可以放家里的实木桌上使,我朋友仿的得放水泥地上,还得四脚拿地脚螺丝固定。”

“爸,这就是粗仿最大的问题。以为是一根轴,但是人家的轴能带动,粗仿的换上去转几下就扭麻花了,这其中不仅是材质问题,还牵涉到很细微的设计问题。粗仿的人一般都不肯下力气研究个为什么,而普遍是把轴加粗加长,使受力加大。那么这儿加一点,那儿加一点,最终结果,小小一台冲床给模仿成巨无霸了。这种事儿我早听说过。我现在的工作是精仿,但也不能说是仿,是彻底弄清原理,利用现有科学知识和加工技能达到目前能达到的最佳设计。”

“可是,朋友即使这么粗仿一下,日子也过得蛮好,还有出口东南亚的单子,每天都做不过来。我们何不也找一些类似的,多仿几种。你比我那朋友肯定快手得多。”

“爸,既然容易模仿,那么今天你朋友模仿,明天我朋友仿,到最后大家都会做了,结果又是辛苦一场,只卖个成本价。其实我们未必一定要做整台设备,我见过的有些专家一辈子只研究一种零件,公司也只做一种产品,可也做得世界闻名,效益非常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中国那么大,市场也有那么大,机械产品又有那么多,我们只要一年仿一种,日子就能好过得不行,是吧?既然如此,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爸,人活着还得争气。”

“唉,古人老话说,争气不争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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