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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109)+番外

当天夜里,这些被百般折辱、当牛做马的中原人终于在玄铁营的护送下,彼此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国境内。离古丝路关口还有十来丈远,尚不及通过,也不知是谁先带头跪下,以头抢地,痛哭不止,丝路入口处哀声一片,过往孤鸿不忍听。

顾昀摆摆手,令护送的将士停下来不要催促,默默地等在一边。

这些俘虏中,只有一个人没哭,那男人约莫有三十来岁,一身文质彬彬,是个读书人的模样,身边带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径自来到顾昀面前,也不僭越,隔着一水亲兵,远远地站定。

一个亲兵在顾昀耳边道:“大帅,我路上听人说,好像就是这书生将被西域人掳去的难民归拢到一起,保全了么多人,还设计泄露了西域狗贼的行踪,让楼兰王子有机会偷袭。”

顾昀先是一愣,还没等他细想,便见那书生已经带着身边的少年跪了下来。

顾昀对外虽然刚耍完流氓,对这些人却不敢有一点轻慢,忙道:“先生不必这样,快请起,怎么称呼?”

那书生拒绝了他的搀扶,沉声道:“大帅,草民姓白名初,是个久试不第的穷书生,没出息得很,因父母早亡,家境贫寒,便绝了科举之心,去年带着幼弟来古丝路给人写写算算讨生活,不料遭此大难,白某虽不才,亦是圣人门下,知道‘不辱先,不辱身,不辱理色辞令乃士之节’的道理,然而情势所迫,落入敌手,为苟全性命,被那些狗贼肆意侮辱,施以宫刑……”

顾昀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亲自越众上前,来到那兄弟二人面前,沉声道:“是我们来迟了。”

白初道:“苟延残喘到如今,不过是想亲眼得见王师收复失地。”

顾昀肃然拱手:“先生之功赫赫,我定会上报朝廷。”

白初低低地笑了笑:“残破之身怎敢居功,只是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顾昀:“请说。”

白初道:“我有一幼弟名正,年方十六,不及加冠成人,所幸天生还有把力气,君子六艺虽大多不行,但骑射之术尚可,草民知道玄铁营乃是国之利器,将士们个个都是精锐,以他的资质原是不配的,只求能让他当个跑腿侍奉的小厮之流,跟在大帅鞍前马后调教几年,日后高堂在天有灵,叫他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顾昀看了一眼那少年,见他长得虎头虎脑,也不插话,兀自在旁边红着眼圈抹眼泪,便暗叹一声:“先生快快请起,这都是小事……”

白初按着那少年的脑袋上前几步,逼他跪在顾昀面前:“给大帅磕头。”

白正大概是个心眼实在的孩子,让磕头就玩命磕头,一点虚的都没有,脚下的石砖地让他磕头直震,顾昀无奈,只好弯下腰要将他扶起来,然而他刚一碰到那少年双肩,便是一怔,只觉那孩子双肩不住颤抖,不像激动,倒像……恐惧。

几个念头突然从顾昀心里闪过——

西域联军在古丝路处因行踪泄露而遇袭,损失惨重,怎会不震怒?

那么首当其冲的,他们便会拿这些嫌疑甚重的中原俘虏开刀,别人先放一边,但领头的那个无论是否与这事有关系,绝对少不了被牵连,敌人才不会管这其中有没有冤情,也根本不必有证据,只消一点怀疑就不会留下他性命。

这次换俘,放回一些老弱病残就算了,怎么会把这个白初也放回来?

方才他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是被那白初和着数十人大放悲声的背景说出那样一番话,他心里一时又激荡又愧疚,没有深究!

顾昀一警觉,当即后退,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吼,那“白初”整个人胀大了一圈,清瘦的脸撑圆了,皮肤寸寸皲裂——他脸上竟掉下一张撕裂了的人皮面具来。

“大帅!”

一架玄铁重甲毫不犹豫地扑过来,一把抱住顾昀,错步间转身以三层钢板的后背为盾护住他——

“轰”一声巨响,那“白初”整个人炸了,巨大的火浪席卷四方,伏地的少年当场尸首分离,顾昀耳朵里“嗡”一声,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后背重重地砸在地上,眼前一黑。

☆、第75章 情书

奉命断后的沈易听见巨响,回头一看,吓得肺都快喷出来了,当下本能地要追过去。

可沈将军边疆沉浮多年,毕竟已经不再是当年灵枢院里的意气书生了,一惊之下胯下神骏方才摆头动了一下,沈易已经回过神来,紧紧地将马缰拽住,第一时间嘬唇作长哨:“玄骑不要乱,玄鹰去探敌军异动,传我令……”

可他话没有说完,一个玄鹰斥候倏地落在了他面前:“报!大帅!”

“等等,大帅腾不开身,”沈易拦住他,“怎么回事?先跟我说就行。”

那玄鹰斥候飞快道:“沈将军,西域十六国撤回国内后,重整旗鼓,纠集各国国内保存的战车共一十八辆,正往我方驻地行进,恐是要反扑……”

沈易沉声道:“多少人?”

“若不算车,从天上看,甲与骑兵至少有两三万……”

“沈将军!”

顾昀一个亲卫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沈易蓦地扭过头去,险些抻着脖筋,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他简直不敢想象,倘若顾昀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怎么守住古丝路入口处的二十七关隘?

难道再退一次吗?

那亲兵急喘了口气:“大帅令你立斩龟兹国国王于两军阵前,将人头挂在旗杆上,破釜沉舟,玄铁营不留一兵一卒守城,直接出兵迎敌!”

沈易才听了前半句,一颗悬在嗓子里快要卡出来的心重重跌落回腹中,乃至于后半句几乎没听清,破天荒地又让那神经紧绷的亲兵重复了一边,这才扬声喝道:“叛……咳,叛军是强弩之末,秋后的蚂蚱最后一蹦了,听我号令,备战!”

爆炸发生的一瞬间,顾昀被身边一个重甲以身护住了。

那玄甲将士当场身首分离,顾昀短暂地晕过去片刻,被震出了一口血,一只耳朵直接就听不见了。

醒来后顾昀顾不上其他,第一反应就是敌人要借此机会反扑——西域各国两次叛乱,与大梁的深仇大恨一两代人之内是解不开了,眼下被一日千里的玄铁营所慑,终于知道怕了,这大概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击。

何荣辉肝胆俱裂地将顾昀从重甲身下拖出来,顾昀半个身体都是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电光石火间,他周身潜力爆发,心下起伏了无数个念头,一把抓住何荣辉的胳膊,将斩俘迎战的命令传出去,而后他仿佛烧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道:“一干军务现由沈……季平暂代本帅职,不可声张……”

何荣辉差点哭了。

顾昀耳畔嗡嗡乱响,一时什么都听不清楚,自然也察觉不到别人的悲声,只是喃喃道:“封锁消息……今日之事,胆敢泄露一个……一个字,军法处置……去伤兵所请陈姑娘来……唔……”

顾昀说到这,胸口一阵剧痛——旧伤显然还没来得及好利索,此时又添了新彩,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嘴里却还不闲着:“慢、慢着!让传令兵一定确准雁王车驾离开后,再去叫陈姑娘,先不要告诉她这里出了什么事,秘密请来,务必……”

他说不下去了,拽着何荣辉的手一时无力地垂下,何荣辉吓了个半死,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见那鼻息虽然微弱,但好歹还在,何荣辉这才倒气似的喘了几口,弯腰把晕过去的顾昀抱起来。

沈易远远地与红着眼的何荣辉对视了一眼,打了声呼哨,怒吼道:“斩龟兹国王,兄弟们,随我踏平叛贼!”

西域联军自知拼不过玄铁营,仓皇撤退途中便合计出了一条毒计,安排精通易容的西域死士暗算顾昀,此时听见爆炸声,还以为得手,精神大震,正打算一举拿下丝路口,谁知还未追至古丝路大关,便正面遭遇了倾巢而出的玄铁营。

那一声爆炸似乎彻底激怒了这群黑压压的铁战神,龟兹国统帅本以为逼退玄铁营便可以迎回国王,不料一抬头见国王的脑袋高悬旗杆上,跟旌旗一起荡悠悠,活像一把打了结的寒碜流苏,龟兹统帅“啊”一声直接跌下马去。

为首的玄铁将军脸上扣着铁面罩,黑压压的玄铁轻重甲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仿佛怕敌阵看不清旗上挂了个什么,那将军在猎猎风中一摆手,一个轻骑回手将割风刃卷成了一朵花,割断了旗杆上一根绳子,龟兹国王人头落地,一路滚出去,龟兹国统帅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国王的人头,与那光溜溜的一颗脑袋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忍不住“嗷”一嗓子,在两军阵前嚎起丧来。

这一嗓子仿佛是玄铁营的号角,下一刻,重甲整体动了,主帅身披轻裘,端坐马背上,将手中割风刃举起,豁然下劈,方才鸦雀无声的两万黑乌鸦人与马一同举步,将喊杀声也压抑在那隆隆的脚步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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