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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117)+番外

顾昀赶投胎似的提前两天跑回来,又一宿没睡,好不容易吃了顿荤的还姿势不对,差点被噎死,简直是心神俱疲,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以后身心感受依然十分奇诡,也不知道是谁的病假。

他有心发作一番,又觉得为这点事发作未免显得小气,只好憋憋屈屈地暗自想道:“下回一定要缝上他那张嘴。”

顾昀起来后四处摸索琉璃镜,可那小东西不知去哪了,摸了半天也没摸着,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牵起来。

长庚趴在他耳边道:“沈将军他们还没到,今天你不用出门,不用药了好不好?我照顾你。”

顾昀本来也不大用了,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不用照顾,我习惯了,眼镜找不着了,去给我拿片新的。”

长庚搂着他道:“琉璃镜是我拿走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不清楚。

其实从小——还是义父子的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就十分亲密,及至烽火中长庚缱绻的心意肆无忌惮地释放,顾昀先是软化妥协、乃至于深陷其中,家书与战报同来同往,接连不断,情意不可谓不深远……然而诸多种种,却都没有此时来得炽烈销魂,似乎哪怕外面再来一次外敌围京都可以抛诸脑后,天地都化在了方寸之间,遑论其他。

顾昀诧异道:“你拿我的琉璃镜做什么?”

长庚笑道:“喜欢。”

说完,他细致地帮顾昀穿好衣服,又弯下腰替他穿好鞋,摆弄得尽心尽力、细致周到。

雁王殿下一天到晚和尚似的素衣禁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正人君子,然而经此一役,顾昀算是领教了,这人道貌岸然之下,心里有一堆匪夷所思、正常人没法理解的“情趣”。

喜欢什么?喜欢他瞎吗?

长庚不怎么大声说话,为了让顾昀听见,便总要耳语相告,说些“小心门槛”之类的话便也有如耳鬓厮磨,行至门边,顾半瞎本能地伸手去扶门框,被他温柔而不由分说地将手截住,长庚任性道:“别碰别的东西,你扶着我就好。”

这种前所未有的全然的掌控感快把长庚迷恋疯了,片刻也不愿意撒手,时而说两句话便凑过来索要一个亲吻,乐此不疲,过了没一会,活活把顾昀腻得浑身发毛。

顾昀打死也想不明白,本来又疏离又克制,给他换件衣服都要非礼勿视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上了一次床就变成现在这幅疯魔样的?

顾昀:“看不见我也没残废,你不用一直扶着——不是一天到晚忙得昏天黑地吗?”

长庚:“那你跟我去书房。”

顾昀走后,他的书房基本是长庚的地盘,常年飘在边关的顾昀一时都有些陌生起来,长庚扶着他坐下,阳光从一个十分熟悉的角度打在书房中人的脸上,顾昀忽然若有所感,伸脚一勾,果然在桌下碰到了一个小小的板凳:“这东西居然还在。”

长庚俯身把小凳子捡起来,只见那木凳上画了几只活灵活现的小王八,咬着尾巴围成一圈,旁边稚气十足的字体刻着“神龟虽寿,十则围之”。

……驴唇不对马嘴。

长庚笑了半天,拉过顾昀的手按在那刻痕上,问道:“你干的?”

“别笑,我小时候也没正经读过几天书,”顾昀微微弯起眼,“书都是在宫里跟着皇上和魏王他们一起念的,老侯爷自己学问稀松平常,也就兵书看得多一点,找了个酸不溜秋的老酸儒在这念经给我听,听不了一时三刻就睡着了,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唔,忙你的吧,我好像好久没回过家了,随便走走。”

“别,”长庚忙道,“我喜欢听你说,然后呢?”

顾昀面露难色——这实在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只是长庚难得开怀,顾昀权当逗他开心,便接着道:“我那时候捣蛋捣得厉害,先生都被我折腾怕了,不敢当面管教,背地跑去跟老侯爷告状,老侯爷除了会打人,就是罚我在凳子上扎马步,一哆嗦准掉下来,真他娘的不像亲爹……后来我觉得那老山羊胡子成日告状,实在不是东西,跟沈季平合计了一下,偷了点泻药来下到了先生茶水里。”

“泻药本来没什么,只是我们俩都小,没轻没重,先生又年纪大了身体虚弱,险些喝出人命来,顾家两百年没出过这么丧心病狂的败家子,老侯爷大发雷霆,想抽死我,幸亏公主拦着……唔,我娘后来承认,当时她不是不想打我,是因为她自己体寒不易生养,怕打死我让顾家断后。”

长庚想象了一下,感觉自己要是有这么个熊孩子,也得往死里抽,然而随即想起那倒霉孩子是顾昀,又觉得倘若换做自己是老侯爷,即便真被这人闹出人命来,自己大概也只好亲自上门偿命了,万万舍不得碰他一根汗毛的。

他忍俊不禁了半天,问道:“后来呢?”

顾昀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真的有点维持不下去了,他神色微敛,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后来他们俩感觉这么下去要无法无天,就干脆把我一起带到了北疆玄铁营驻地。”

而他那猫嫌狗不待见的童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了。

☆、第80章 隐忧

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痛苦,顾昀说到这里,本不愿再往下讲,然而可能是那些话在他心里存了好多年了,一时居然有些刹不住。

“北疆真是苦,刚打完仗,到处都是伤兵,每天黄沙落日,连公主帐下都喝不上一口热茶,哪有在京城当少爷痛快?我一开始死活闹着要回去,老侯爷不干,被我闹烦了,就把我拎到行伍间,每天玄铁营的将士们练兵,我就得在旁边陪着练武,稍有偷懒,他就当着那些铁巨人的面动手打我。”

老侯爷算准了儿子的狗脾气,淘归淘、娇气归娇气,但当着众人的面,这小东西即使还没有人家大腿高,也万万不会哭闹丢自己的脸。

长庚赖在他身上,下巴垫在顾昀肩上,贴着他耳根道:“若我早生二十年,就把你抱起来偷走,好好地放在锦绣丛中养大。”

顾昀想象了一下那番情景,被他肉麻得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其实细想起来,钟鸣鼎食之家,自三代而衰者多矣,像顾昀这种出身的孩子,又是独生,倘若当年真的任凭他在京城里无法无天地长大,长大以后指不定要顽劣成什么样,非得有个老侯爷这样狠心的爹,才下得去这样的毒手修理他,让玄铁营不至于后继无人。

只是谁也没想到,成才的代价太大了。

“王伯说你从北疆回来以后性情就变了,不爱见人,谁也不理。”长庚停顿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写道,“你恨先帝吗?”

顾昀顿了顿,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酒壶,一伸手才想起来,他已经决定戒酒,酒壶早就没在身上了。

顾昀抿了一下嘴唇:“不恨……给我倒杯茶来。”

长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京师围困刚解,顾昀伤得爬都爬不起来,一开口却仍是不知死活地要酒喝,怎么去了一趟西域打了一回仗,倒知道养生了?

长庚虽然一直对这酒鬼颇有微词,但见他突然转性,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不喜反惊。他起身给顾昀泡了一杯春茶,再次不放心地疑神疑鬼起来,不动声色地搭住他的手腕,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没能号出什么名堂来。

虽然耳目不便,但顾昀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立刻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长庚实在太敏感了,一个人倘若一直劣迹斑斑,不如干脆劣下去,旁边跟着收拾的人已经习惯了,反而是他毫无预兆地突然转性会让人无所适从。

于是顾昀若无其事地把茶水喝净,舔了舔嘴唇:“酒壶不知道落在哪了,上回沈老送来的自酿酒还有吗?”

这句听起来比较像顾昀的风格,闹了半天是刚才说话说得渴了,长庚略微放下心,一口回绝道:“没了,凑合喝茶吧。”

顾昀半真半假地“啧”了一声,接着嘴边被送了块东西,一股糯米黏糊糊甜腻腻的味道钻进鼻子,顾昀往后一仰:“什么东西?我不要……唔……”

长庚含在嘴里喂给了他。

顾昀眉头皱成一团,他天生不爱吃甜的,被长庚和那块茶点齁得够呛,可也没吐出来,像多年前那个含着半块蛋壳的鸡蛋面一样,囫囵吃了,从甜得过分的豆沙馅里嚼出了一点甜过头的苦来。

他忽然有点不安,觉得长庚这股腻人的劲不正常,方才听说他不喝酒时那种陡然紧绷的疑神疑鬼劲也不正常——

极致的大悲大喜因为太耗神,往往不能持久,一般都只有一小会,之后要么转为麻木混沌,要么当事人自己转移注意力,冲淡这些情绪本能地自我保护。

顾昀正色道:“长庚,把琉璃镜给我。”

“不,”长庚以一种类似禁锢的姿态从身侧圈住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为什么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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