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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167)+番外

长庚:“然后怎么办,两头跑吗?”

顾昀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他心里忽然觉得很对不起长庚,那年在去西域的半路上,顾昀信誓旦旦地跟陈轻絮说过,哪怕长庚将来疯了,他也会管到底,可是近日来,他心里隐隐担心自己将来也会力有不逮。顾昀不怕生老病死,钟老将军的灵堂在侧,如今算来,他身边无论善意还是恶意的长辈、那些曾经教过他害过他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就知道再盖世的英雄也逃不过那么一遭,人没必要跟自己较那种劲,他只是怕自己不能一直庇护这个小疯子,反而给他添乱添累赘。

顾昀含蓄深沉的歉意让长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察觉到心里被人开了一条口子,心血漫无目的地四处横流,就是汇不到一个地方。

他心疼难抑,只好强作欢笑。

“好,”长庚用一种轻快又不过分的口吻说道,“你放心去,看见我夹在你衣服里的图纸了吗?很快——等你收拾完蛮人,说不定我这边的蒸汽铁轨车都修好了,信不信?”

很快他就能推起那样一个四海宾服的大梁,也许那时候,玄铁三营只需要守在古丝路入口维护贸易秩序,或者干脆集体在边境开荒,他的大将军愿意在边境喝葡萄美酒也好,愿意回京城跟鸟吵架也罢,全都可以从容,不必再奔波赶路,也不必再有那么多迫不得已。

顾昀无奈道:“怎么刚打了一场小战役就喘起来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回军机处吧。”

长庚弯下腰:“我要是办成了,你怎么奖励我?”

顾昀大方道:“你想要什么。”

长庚想了想,靠近顾昀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不知雁王殿下偷偷摸摸地掉了什么廉耻,顾昀作为一个半聋都听不下去了,笑骂了一声:“滚。”

一嗓子正好糊在前来报告战后情况的姚大人脸上,姚镇莫名其妙道:“大帅让下官滚到哪去?”

长庚悠然背着双手,一脸高深莫测地直起腰,站成了一株尊贵矜持的名花。

然而在顾昀专心和姚镇说话的时候,他才收敛了那刻意装出来的得意洋洋的笑容,神色一点一点凝重下来。

“我时间快不够用了。”长庚默默地想道。

顾昀到底逗留到了第二天,陪长庚给钟蝉将军上了一炷香,又吃了一碗雁王亲自在帅帐中熬的热粥小灶,照例对其中绿油油的几样内容表达了不满,隐晦地声明了自己“不打算羊活着”的志向,也照例被无视,为了不羊,只好生吞不嚼。

然后他在第二天清早动身赶往了北疆。

顾昀七上八下地赶到北疆时,欣慰地发现沈易果然没有掉链子,顶着丧心病狂的蛮人,真就守住了北边境。

加莱荧惑越是疯狂,十八部落的末日就越是临近,果如顾昀所料,激战了四五天以后,来自蛮人的攻势明显缓下来了,一处据点被乘胜追击追过头的蔡小将军端掉,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些没来得及烧完的紫流金,人已经撤退了。

曹春花唾沫横飞地比划道:“加莱能动手,说明先前的反叛势力是被他肃清或是至少压制了,但他还要打仗,还要用人,不可能把亲其他几大部族的下属部队都杀光,顶多是处置几个头目,杀一儆百,反叛过的势力指不定还能死灰复燃。”

沈易:“得有契机。”

“没错,”曹春花道,“蔡将军那天跟我说过,这段时间以前,就有蛮人偷偷用紫流金换物资的事,蔡将军当时留了个心眼,暗中监控了交易,将每一笔都记录在案,来得频繁的人甚至留下了画像,我那天去看了一眼,还真见了个熟人。”

他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简易的画轴,在小桌上铺开,指着画像上的人道:“这个人是加莱荧惑帐下一个司管马的奴隶,这个人我了解,是大总管的人,平时没事就仗着大总管作威作福……想必多年战争民不聊生,对加莱不满的不单只是十八部落的野心家,我觉得这里头有文章可做。”

顾昀问道:“你有多大把握?”

曹春花冲他飞了个媚眼,舌头打卷地说:“那要看大帅给我准备多少家底呀。”

顾昀心道:“这孩子要是从小在我身边多待一阵子,我非给他把这些臭毛病都打过来不可。”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一摆手,让娇滴滴的曹春花滚蛋了。

沈易还没来得及问具体行动安排,亲兵就又来报,说陈轻絮来了。

顾昀就啧啧称奇地看着沈易这货从东倒西歪变成正襟危坐,如临大敌地绷紧面颊,连面圣都没这么严肃过。

陈轻絮前来知会他们一声,她打算跟曹春花同去,探寻加莱萤火的神女巫毒之秘。

沈易一听就急了,忙给顾昀打眼色,顾昀看天看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相识多年,他也算知道一点陈家人的脾气,人家陈姑娘只是出于礼貌过来打声招呼,不是来征求意见的。

顾昀关键时刻指望不上,沈易只好操着他瘫痪了一半的口舌亲自上阵道:“陈姑娘这样的神医是很贵重的,本来连前线都不该来,潜入敌军,未免太儿戏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是吧,大帅?”

顾昀只好说道:“嗯,对,季平说得有理。”

陈轻絮道:“我此次北上,本来就是为了潜入加莱荧惑的帅帐中找寻他们失传的巫毒秘术,要是能顺便帮上一点小忙岂不更好?此事我自有分寸,多谢将军关心。”

顾昀叹了口气:“劳烦姑娘奔波,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这么一提,陈轻絮才想起来长庚那封质问信还在自己桌上摆着,面有菜色道:“大帅不必,偶尔在雁王殿下面前提一提我的苦衷就是了。”

沈易:“……”

刚还说自己有理,怎么这么一会又“劳烦人家奔波”了?

姓顾的混账永远不能把立场从一而终地坐稳!

沈易企图搜肠刮肚地找各种理由——敌阵中危险?

以陈姑娘敢在重重北大营看守下闯天牢的身手和胆色,这理由多少有点说不出口。

伤兵营需要你?

人家愿意留下来帮忙是情分,不愿意也是情理当中——伤兵营有自己的军医,大多是简单粗暴的包扎截肢,也是辱没了陈氏神医。

陈轻絮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沈易这一语塞,她就觉得自己话说完了,一拱手转身准备走。

“陈姑娘!”沈易惶急之下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桌案撞翻。

顾昀默默地伸手捂住脸。

沈易满腹千言万语在胸口列队完毕,等着滔滔不绝地一诉衷肠,不料话到嘴边,最后一道闸口死活打不开,只好全都堵在嗓子眼,最后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半酸不苦的:“陈姑娘是为了雁王吗?”

顾昀:“……”

这是当自己死了吗?

沈易话一出口也恨不能大巴掌扇自己一嘴——这实在太不像人话了。

好在陈轻絮不怎么爱多想,闻言只是一本正经地回道:“雁王既然持我临渊木牌,身负重任又位高权重,替他除去乌尔骨我陈家也责无旁贷,再者十八部落的巫毒秘术与中原素无交流,多少奇毒找不到解药,都少治病救人的法子也沉在故纸堆,我既然有这种机缘,总要尽力一二,哪怕日后能有一点东西流传下来,也算没有白费力气。”

沈易听得心口拔凉拔凉的,一天到晚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自己,跟这位心系万代的陈姑娘之间,简直差了从京城到北疆那么远。

自家那位早早致仕就知道玩的爹传下来的家风,与世代隐于世、守护临渊木牌的陈家之间,差了从大梁到西洋那么远。

一路冒着小白烟的玄鹰也飞不过去!

沈易看了看她素白的脸,无话可说了,于是从怀中摸出了一颗小巧的信号弹,递给陈轻絮:“这是灵枢院最近送来的,不需要明火点燃,抛到空中就行,只要足够高,到了空中会自燃,百里以外都可见,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你……”

这语无伦次的德行,把顾昀听得一阵牙疼。

陈轻絮手里被塞了一个带着体温的小小信号弹,饶是她再不经心,此时也感觉到了什么,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沈易一眼。

沈易不禁看,快挖条缝把自己埋了,匆忙找了个什么借口跟顾昀告辞,飞也似的跑了。

陈轻絮:“……”

顾昀慢腾腾地站起来,正色对陈轻絮道:“蛮人如有异动,你们不要硬撑,发出信号,咱们这边立刻有人接应,多注意安全……等到凯旋归来,叫沈季平唱歌来听。”

听到前半句陈轻絮还跟着点头,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唱什么歌?”

死没正经的顾帅笑眯眯地说道:“越人歌。”

当天夜里,陈轻絮就和曹春花越过心不在焉的北蛮防线,悄然进入十八部落核心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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