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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30)+番外

长庚客气道:“自然。”

了然和尚向长庚伸出手,长庚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了然便在他手心写道:“殿下信我佛否?”

长庚不像顾昀那样讨厌和尚,这些僧人身上出世清静的气质让他一见就心生好感。

但他也并无信仰,因为毫无概念,不了解,也就谈不上信与不信。

长庚不想当面驳了然的面子,便只是笑。

了然随即了然,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了一点笑容,在长庚手心一字一字地写道:“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幸哉,大善。”

长庚一愣,少年正对上哑僧如包万象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沉疴被对方一眼便洞穿了,一时间,乌尔骨、秀娘、真假难辨的出身、难以启齿的妄念全都流水似的从他心里滑过,被那“未知苦处,不信神佛”八个字一箭洞穿。

了然对他合十一礼,正要离去。

长庚却突然叫住他:“大师,日后我会去护国寺拜会的。”

了然笑了笑,领着他的小沙弥飘然而去。

正这当,到了暖阁中大钟报时的声音,轻快的乐声响起,长庚蓦地回头,见座钟十二道小门以此打开,钻出了十二个小小的木傀儡,有拉琴,有跳舞的,还有引吭高歌的,欢欢喜喜地唱完一首,鞠了个躬,又转身转回了小门中。

热闹都尘埃落定了。

这天之后,顾昀就过上了比先前还要早出晚归的日子——隆安皇帝的意思是派他代表大梁,同西洋教皇的使者签订通商条约,现在西域边境开通一个集市,倘若顺利,就再将商路打开一点。

这样一来,他马上就得准备启程了,顾昀在京城和北大营中间一天要跑几个来回,走之前还得摆平户部,紧盯着这一年配给军中的紫流金额度,忙得不可开交。

正月十六那天,顾昀和沈易照常晚归,已经订好了第二天就要离京,两人有些事要商量,便一起回了侯府。

沈易:“皇上怎么把加莱荧惑也交给我们押送了,不怕我们半路上偷偷宰了那蛮子世子?”

顾昀苦笑道:“皇上驳回了我今年增加紫流金配给的奏折,说是灵枢院从洋人那偷师了一种新傀儡机,可以代人耕种,神得不行,亩产能增加一半,今年打算先在江南推广——紫流金又多了一项出处,实在分不出来了,我能怎么说?玄铁营还能与民争利吗?皇上又说,玄铁营是国之利器,短谁也不能短了咱们,所以将蛮人加的那一成岁贡拨给了我们,你说我还敢动那蛮人世子吗?”

隆安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加莱世子掉一根汗毛,玄铁营的铁怪物们就不用烧紫流金了,你顾昀自己推去。

沈易想了想,无言以对,只好气得笑了。

两人越过侯府看门的铁傀儡,沈易问道:“对了,你明天要离京的事,跟四殿下说好了吗?”

顾昀摸了摸鼻子。

沈易:“怎么?”

顾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我跟他说我陪皇上去香山,明天晚上不回来住,一会万一见了他,记着别给我穿帮。”

沈易沉默片刻,感慨道:“……大帅,你真有种啊!”

顾昀也苦恼,自从他无意中透露出一点自己可能要回边疆的意思,长庚整个人就不对了,以前练武是勤奋,现在成了玩命,头天还把手腕震伤了,肿得馒头一样,下午又不管不顾地去射箭,吓得教他武艺的师父天天找顾昀告罪。

顾昀觉得长庚有点太粘他了,别人家的父子也这么肉麻么?

棉袄太贴身了,把他穿出一身热汗来,实在是个熨帖的负担。

两人并肩走进侯府,一进门,却发现这个点钟了,侯府居然灯火通明,谁也没睡。

一个花红柳绿的小丫头炮仗似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回头喊道:“大哥大哥,侯爷回来了!”

顾昀愣愣地想道:“侯府什么时候有姑娘了,莫非门口大柳树成精了?”

再仔细一看,“小丫头”居然是曹娘子,他将自己盛装打扮成了一个小娘子,还是个准备欢欢喜喜过大年的小娘子。

顾昀纳闷道:“你们干什么?”

“长庚大哥说今天是侯爷寿辰,特意嘱咐大家伙都等您回来呢。”曹娘子说道,“沈将军也来了,正好能一起吃面。”

沈易闻言一口答应:“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昀一眼,巧妙地用目光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你这个骗子,内疚吗?

☆、第26章 求佛

老人寿辰大办,叫做过寿,孩子生日热闹,是又长大一岁不易,爹娘多松了口气。

顾昀既不老也不小,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倘若他正好在家,老管家还能记得替他张罗一二,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在家的,自己都把正月十六这天忙得忘了过去。

说实话,也没什么好庆祝的,坊间讲究“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说的是女生初一男生十五乃为佳,他本可以生在大富大贵的元夕之夜,偏要在娘肚子里多拖几个时辰,可见是条天生的烂命。

曹娘子不但打扮了自己,还伙同长庚等人,将侍剑傀儡也拖出来蹂躏了一番。

他们给那夜游神画了两个淳朴的红脸蛋,不知从哪弄来了几条陈年旧绸缎,把它的铁臂五花大绑起来。

侍剑傀儡火树银花地手里捧着一碗面,呆呆地与顾昀面面相觑,黑黢黢的脸上好像有说不出的委屈。

顾昀低骂道:“混账东西,侍剑傀儡是让你们这么玩的?”

葛胖小上前分派功劳:“侯爷,红脸蛋是假丫头擦的,煮面的火是我生的,面里那鸡蛋是大哥打的呢!”

顾昀一时竟有一点拘谨起来,只觉得冷清了多年的侯府一下热闹得他都有点不认识了。

长庚:“义父,吃完面再进门。”

顾昀:“好。”

他端起碗来,看了长庚一眼,特意将里面的鸡蛋先挑出来吃了,第一口就咬到个嘎嘣脆的蛋壳,他没有声张,连壳再蛋一并嚼碎吞了,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几口就把一碗面扫荡一空,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顾昀哪次离京都是来去无牵挂,唯有这一回满心惆怅。

可能是因为每次都是“回”边疆,只有这次是离家远赴吧。

可惜,不要说这种温柔的惆怅,就算肝肠寸断,也别想绊住安定侯的脚步。

第二天,顾昀没事人一样地整装出门,到底没跟长庚打招呼,只身前往北大营,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可惜,从这样远的地方,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起鸢楼。

沈易溜达到他身边,问道:“大帅,良心发现了?”

顾昀叹了口气:“下次回来没准又不认我了,唉,我这义父的头衔总在摇摇欲坠……走吧。”

玄铁营开拔,军容整肃,仿佛黑旋风一样毫不留情地碾过,所有人都不由得退避三舍。

他们要押送天狼族的世子北上,再直奔西边,在西域剿杀沙匪,保证古丝路能安全畅通。

他们离开后第二天,长庚照例早起,想起顾昀不在家,却还是忍不住牵着铁傀儡到了他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一个人和铁傀儡练剑过招,又一个人用完了早膳。

临走,他一抬头,看见院里的梅花开了。

日前刚刚下了一场雪,花瓣上结着一层剔透的凝霜,长庚越看越觉得喜欢,便忍不住伸手折了两支,他第一反应永远是给顾昀留着,纵然知道义父三五天之内不一定回得来,还是细细地拂去枝头的霜雪,想找个花瓶放进顾昀房里。

可惜,顾昀偌大一间屋子,比脸还干净,他找了一圈,连个能茶插花的酒瓶子都没找着。

长庚推开窗,对老管家喊道:“王伯,有花瓶吗?”

老管家应了一声,自去寻找,长庚就捏着两枝梅花赖在顾昀房里左顾右盼。

突然,他目光落在顾昀床头,愣了一下——床头那件让整间卧房都显得值钱起来的狐裘不见了。

这时,王伯拿这个青瓷的花瓶走了进来,向着长庚笑道:“四殿下,您瞧这个行吗?放哪合适?”

长庚目光有些发直地盯着空荡荡的床头,问道:“王伯,侯爷那件狐裘怎么这么早就收起来了?”

王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答道:“侯爷不是跟皇上出门了吗,想是带走了。”

长庚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除夕夜里,跟在顾昀身边的玄鹰告诉过他——大帅在京城从不穿冬衣,只有出了关遇上白毛风,才偶尔拿出来。

除夕那天他就觉得有点奇怪,顾昀既然不穿冬衣,为什么要将一件狐裘挂在外面?准备做什么用?可当时兵荒马乱,他又噩梦缠身,脑子不太清醒,竟没有细想。

长庚蓦地转过头,声音干涩得像一根拉紧的弦:“王伯,他到底去哪了?您别骗我不爱出门,那我也知道香山还没有北大营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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