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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9)+番外

刀疤脸纵声大笑,像个食腐肉而生的恶鬼,两口把那咬下来的人肉生吞了,忽然嘬唇作哨,四五个身着重甲的蛮人应声而出,紧紧地傍在他左右,飞快地掠过已经变成人间修罗场的街道,直奔徐百户家的方向。

军中甲分“轻”“重”两层,轻甲是骑兵穿的,只能随身携带少量的动力,大部分还是靠人力与畜力,只是胜在轻便。

重甲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一尊重甲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背负“金匣子”,紫流金从关节四肢处汩汩流过,脚下能神行千里,手臂能挥得动数百斤的大刀,腰侧甚至配着短炮,一尊重甲便能横扫千军。

倘若有重甲兵,什么骑兵、步兵水兵……本来全都不要,可是没有办法,重甲太贵了,三五个时辰便能烧完一匣子的紫流金,约莫是瞭望塔上长明灯中两年的量,紫流金乃是国之命脉,黑市上一两黄金不见得买得起一两掺了七八成杂质的紫流金。

便是泱泱大国,供养得起全副重甲的队伍也就只有一支——安定侯顾昀的玄铁营。

这些蛮子究竟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重甲的?

枉死的将士们已而无从思考。

踉跄着从徐家跑出来的老厨娘正好兜头撞见了这群煞星,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被糊在了墙上。

那刀疤蛮人长驱直入闯入了内院,口中大叫道:“胡格尔!胡格尔!”

“胡格尔”——秀娘,当然已经不可能回答他。

雕花的木门被重甲骑士一脚踹开,门轴惨叫一声直接崩断,大门轰然倒下。

蛮人所向披靡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愣愣地呆在了这间女人绣房门前。

浅淡的熏香味还没散去,屋里依然是光线寥落的,垂下来的床幔上长长的流苏影子散落在地面,梳妆台被人收拾好,角落里还放着一盒打开的胭脂。

一个少年背对着他们跪在床前,而那床上影影绰绰……似乎是躺着个人。

少年——长庚听见这么大的响动,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一群可怖的蛮人光天化日下闯入了他家,心里却并不觉得有多震惊,反而恍然大悟,有一点明白秀娘为什么要死了。

这些蛮人能入城,肯定和秀娘脱不了干系,徐百户还在巨鸢上,也许因为她里通外国,已经被蛮人杀了,她国仇家恨的大仇得报,也害死了世上唯一一个待她好的男人。

长庚漠然地看了那些蛮人一眼,随后回过头,向着床上的女人磕了个头,算是抵偿了她多年来摇摇摆摆的不杀之恩,然后同这死人一刀两断了。

磕了头,他站起来,转身迎向门口的重甲武士。

重甲如山,他一个肉体凡胎的少年,在这中间,像个准备伸手撼大树的蚍蜉,似乎理所当然应当害怕,然而没有——长庚并非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能孤身一人对抗这许多山一样的蛮人,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在劫难逃,却奇异的并不恐惧。

可能他所有的恐惧都在听说“沈十六”的身份另有隐情的一瞬间就发作完了。

刀疤脸蛮人注视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狰狞起来:“胡格尔呢?”

长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说道:“我记得你,你就是前年冬天在雪地里引狼狙击我的人。”

一个北蛮重甲要上前抓他,被刀疤男人一抬手拦住。

刀疤脸低下头,略有些笨拙地弯下腰,盯着面前不到钢甲胸口的少年,又用怪腔怪调的汉话又问了一次:“我问你,胡格尔,休……秀娘在什么地方?”

长庚:“死了。”

他握着自己手腕上的铁腕扣,往旁边错了一步,露出床上悄无声息的尸体,秀娘嘴角还有一丝细细的黑血,容颜雪白,像一朵有毒的残花。

院子里的几个蛮人口中发出悲鸣,稀里哗啦地跪了一片。

刀疤脸一瞬间神色有些茫然,他缓缓的抬脚走进秀娘的绣房,尽管动作显得小心翼翼,地面却依然被重甲踩出了细细的裂缝。

那蛮人走到窗前,伸手想要扶一下雕花的大床,半途中又缩回手,好像唯恐将床柱按塌了。

他弯下重甲包裹的腰,身后的白气飘渺地散在小小的卧房里,重甲上紫流金静静的燃烧,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一只垂死的畜生。

那畜生轻轻地摸了一下女人的脸。

摸到了一把凉。

刀疤蛮人忽然大叫起来,像一条失了爱侣的狼,下一刻,床前的重甲以一种人眼看不清的速度转动起来,搅动的白气歇斯底里地喷涌而出,一只机械的大手从中间伸出来,张手一攥,一把抓住了长庚。

长庚双脚离地,后背倏地一阵剧痛,五脏被撞得颠倒了过来,被那蛮人拎着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墙被撞裂了。

长庚一口血再也含不住,系数喷在了刀疤脸蛮人的铁臂上。

他艰难地低下头,对上了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长庚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睛,眼神中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铁锈味。

然而他不知怎么的,在这种强弱悬殊的境地里突然心生战意,目光竟不退缩,凶狠地盯住了面前的蛮人。

☆、第8章 身世

少年与凶手的目光狭路相逢,那幼狼爪牙还没来得及磨利,可他的凶狠像是与生俱来的。

这可能是一种天生的性情,当人陷在致命的境地里时,有两种人会奋而反抗,一种人经过深思熟虑,或是出于道义、职责、气节,或是权衡利弊后,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内心不是不知道恐惧,只是良心或是理智能战胜这种恐惧,这是真正的大勇气。

还有另一种人,心里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本能地愤怒,本能地满怀战意,即便心里隐约明白自己的反抗会招致更可怕的结果,也无法克制自己从敌人身上叼下一块肉来的渴望。

这一刻,长庚无疑属于后者,或许“可怕”两个字本身已经足够激怒他了。

回想那些年,何止是秀娘心里总在天人交战,长庚其实也一样,秀娘终于没有杀他,可能是他身上那一半属于她姐姐的血脉,而长庚终于没有杀了她,可能是她在漫长的折磨中,到底还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

刀疤脸蛮人仿佛被他的目光刺伤,愤怒地高高举起一个斗大的拳头,当场打算把长庚砸个“肝脑涂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守在门口的蛮人横飞了出去,撞塌了半间屋子。

晦暗的绣房蓦地大亮起来,剧烈的日光涌入,长庚一眯眼,没有看见寒光,先听见了惨叫。

刀疤脸蛮人掐着长庚的铁臂连同里面的胳膊毫不留情地被斩断,长庚脚下一空,不由自主地往一边侧歪过去,下一刻,却被另一只重甲的铁臂轻柔地抱了起来。

沈先生的院子里永远有几架拆得乱七八糟的钢甲,只是重甲贵重,一般不会给民间的长臂师维护——徐百户的关系户也不行。

只有一次,一座重甲彻底吹灯拔蜡,准备要处理到将军坡,被沈先生仗着脸熟私下要了来,回家兴致勃勃地把那座旧成祖宗辈的破钢甲一点一点拆开,给长庚里里外外地讲了一遍。

长庚还记得他说过,人穿上重甲的时候,便如有万钧之力加身,压死几匹战马,推倒几堵围墙,再容易也没有了,只要稍微入门,小孩都做得到。

而最难的却不是力能扛鼎。

最强的钢甲武士,是那些穿着重甲,依然能把最细的线穿过绣花针鼻的人。

来人身上的钢甲与蛮族武士的不同,看起来似乎要瘦小一些,甲胄表面也没有那层雪亮的银光,显得黑沉沉的,看起来毫不起眼。他轻轻地拍了拍长庚的后背,将少年放在重甲的肩上,低声道:“别怕。”

声音从铁面罩后面传来,有些失真,长庚却敏锐地回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铁面。

直到这时,门口那几个蛮人总算反应过来了,一窝蜂地冲进来,以刀疤脸为中心,散开一圈,将那黑甲人和长庚团团围住。

黑甲人一手虚虚地护着肩头的长庚,另一只手提着一条光溜溜的“长棍”,细细的蒸汽从那其貌不扬的铁棍尾部冒了出来。

方才他骤然斩下刀疤脸手臂的一击实在太快,长庚没看清楚——莫非他的武器就是这条破铁棍吗?

刀疤脸满脸冷汗,脸色铁青,戒备地后退两步,低声道:“玄甲,割风刃……你是那群鬼乌鸦的人。”

长庚先开始没反应过来,片刻后,他脊蓦地一僵——鬼乌鸦!

对了,十四年前北伐,玄铁营长驱直入北蛮大草原,像一阵黑旋风,蛮人对他们又畏惧又憎恨,便称其为“鬼乌鸦”。

黑甲人没理会,只是淡地嘱咐长庚道:“抓稳。”

刀疤脸大喝一声,四个蛮族武士训练有素地随着他扑上来,四面刀枪加身,那黑甲人脚下深紫色的光芒一闪,灵巧地从刀剑的缝隙里钻了出去,纵身一跃,便落在徐家那破败不堪的屋顶上,脚步一落实,他载着长庚的左肩几乎不动,右半身却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旋转出去,手中的“铁棍”顷刻成了一道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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