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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202)

而宁宥看着宁恕也是惊呆了,即使宁恕现在与客人谈笑风生,一愣之后即装作若无其事,可她是拉扯宁恕长大的人,她看得出宁恕现在身体状况很差,极度的疲惫,又极度的亢奋,仿佛橡皮筋已经拉到极限,可宁恕依然不管不顾地挣扎,不怕橡皮筋断裂。

宁恕在电梯口送走客户回来,站到宁宥面前,冷着脸道:“你来干什么?哈,又是问简宏成要的地址?连妈都还不知道呢。我忙,里面还有一个合同要谈。你长话短说。”

宁宥来的路上早想好了要跟宁恕说的话,多得是一刀见血的话,可看见这样的弟弟,她怎么都不忍心说出来给骆驼身上添一条稻草。她忍了又忍,道:“你看上去很疲倦,我很快说完就走,不占你时间,灰灰也还在下面车上等着呢。你也早点儿忙完,早点回家歇息。”

宁恕意外宁宥说的是这些,他点点头,“说吧。”但人还是站在两米开外,态度异常冷漠。

宁宥无奈,言归正传,“拜托你一件事,你做事避开唐家。不为任何其他人,只为妈妈。”

宁恕听第一句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妈妈怎么了?你想说妈妈什么?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宁宥被轰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不知这个以往说过的话题怎么就忽然惹怒了宁恕,她还是好言好语地道:“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做的事对唐家不利。”

宁恕冷笑道:“倒是见过对强权卑躬屈膝的,从没见过对耻辱卑躬屈膝的。你让妈妈跟我说,你不要假传圣旨。当然,这是你从小到大一贯伎俩。”

宁宥看着眼圈墨黑的弟弟只会心痛,她尽力平和自己的脾气,道:“昨晚好好跟你讨论思维定势,你也是一触即发,今天跟你讨论唐家,你依然一触即发。现在的脾气怎么这么爆,是不是该好好休息一天?工作再要紧,毕竟身体是自己的。”

宁恕冷笑:“别装了。我从小看你到大,你这一脸胆小可怜相骗过多少人,你从来最无辜最正确,别人只要与你不协调就是欺负你,就是千夫所指的坏。对不起,没空陪你废话。你请吧。”

宁宥给说得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的,宁恕这话她熟悉,小时候平时姐弟俩吵吵闹闹宁恕经常这么说的,说她总是骗取大人信任,弄得他总浑身是错。她以为也就小狗小猫你抓一把毛我咬一口毛罢了,可现在看样子宁恕是当真的?宁宥愣愣地看着宁恕转身进去公司,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又是发了会儿愣,才下楼去找儿子。她一路不明白着,怎么会这样,她对宁恕还不够好?好吃的好用的都让给宁恕,辛苦的家务活儿都她担着,什么时候让宁恕受过委屈,宁恕怎么满肚子委屈呢?

车里辛苦打电游的郝聿怀忙里偷闲看回来的妈妈一眼,道:“你弟又让你受气了?”

宁宥摇头,“他现在好像强弩之末,状态真差。”

郝聿怀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耶,我语文很好。”

“谁说的?”

“《三国演义》,诸葛亮说的。耶!”

“No,司马迁的《史记》里韩安国说的。《史记》更早。”

郝聿怀闷声不响将电游一停,上网查询。一看果然如此,不禁“哼”了一声。

宁宥将车开出去,忍不住问:“老是妈妈对,你会不会生气啊?”

“我会超过你,很快的。”

宁宥想到刚才宁恕说的那些,不禁也“哼”了一声,又忍不住一拍方向盘,赞了一个“Wonderful”。原来与她无关,而是宁恕心胸有问题。她不经意地抿嘴一笑,放下心来。

晚上的医院停车场依然满满当当,可到底是有了车位。宁宥下车后又探入一个脑袋,很不放心地对儿子道:“你还是车里呆着,哪儿都别去哦。”

“知道。”

“我把车钥匙留给你,要是觉得热就关上车窗开空调。要是有蚊子咬,你再喷点儿驱蚊水。”

郝聿怀翻个白眼给她。

宁宥笑了,自言自语,“我怕上楼见那家人,只好装拖延症。”

“那我陪你去好了。”

“你陪着我更没面子。我走啦。”她背好包,拉整齐衣服,干咳两声清清喉咙,可走出几步又旋回来钻进车里,打开顶灯拉下化妆镜看看自己的脸,又喝两口矿泉水,才讪笑着离开。郝聿怀看得快笑死。

住院部走廊里此时倒是人来人往,有病人出来遛弯的,有家属过来探望的。唐太太的病房是二人间,站在门口一眼便可看见里面两张床的情况。宁宥只在门口一站就看见唐太太躺在里面那张床上。而她也就是多站了一小下,从卫生间出来端着洗好的饭碗的唐的眼睛便唰地扫过来,很职业地将宁宥打量了一下。宁宥给看得浑身都是心虚,陪着笑挪进屋,走到唐太太床尾,将水果篮提了提,又放到地上。

“阿姨,我来看看您。好点儿了吗?”

唐不知道宁宥是谁,以为是来客,就客气地端凳子给宁宥坐。

唐太太看清宁宥,不忙着搭话,立刻命令儿子:“你帮我把床头升高,我要跟她平视着说话。”声音虽然虚弱不堪,可力度一丝不减。

唐闻言警惕地再扫宁宥一眼。宁宥吓得心里颤颤的,可只能陪笑坐下,心说是真的没好果子吃,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等唐将床摇起来,宁宥见一个月不见的唐太太手术后更加消瘦,瘦得跟一张纸似的。但眼睛还是犀利的,原来唐的眼睛随他妈。

“你不是在上海吗?来干什么?看我好看?”唐太太的脸上全无一丝笑容。

宁宥忙道:“我下午提前下班,赶紧过来看看您。其实早就想来的,一直没有勇气。后天要培训去了,会去两个来月,想想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来。”

“来干什么?看我死得怎么样了?”

“道歉。为我从小沾的那些不应得的好处向您道歉。”宁宥说着起身,鞠躬一下,才坐下。

唐太太斜睨着她,但终于这回没说出没好气的话,只鼓鼓腮帮子便罢了。旁边的唐猜到了宁宥是谁,对宁宥也冷淡了下来,抱臂站一边监视。

唐太太过会儿才抬起眼,看着宁宥道:“我不原谅你妈,但跟你没关系。”

“还有谢谢阿姨那次给我的教诲。”

唐太太深深地看着宁宥,道:“可怜,长得比你妈还好,可惜。你现在做什么的?”

“我做技术。”

“女孩子做技术?”

“我做得还可以,目前是副总工。”

唐太太冷冷地问:“上司是男的?”

知道唐太太话中有话的宁宥不由得笑了,幸好她底子扎实,不怕人问,不会将这问题当做侮辱。“上司是男的。重工业企业一到上层,几乎清一色男性。我一个月前推掉总工竞聘,就是因为总工的工作偏管理统筹,这行业里女性做同样管理工作,在行政上需要花更多精力,男性不服管啊。我不想耗费精力在行政上,还是继续做我的技术,专管我这一专业的技术。领先是硬碰硬的存在,只要领先,就不存在性别歧视。但是现在技术更新很快,要想保持领先,必须不断学习。带着孩子的中年妇女这么做很辛苦。”

“人靠自己本事吃饭,底气总是很足。我病得脾气不大好,你原谅。”

“阿姨不知道以前您隔窗那顿教诲,对我影响有多大。也幸好我运气,赶上好时代,能靠本事吃饭。阿姨您休息,不打搅了。”

“到底还是替你妈说话。”

宁宥一笑,从包里摸出一只信封,放到唐太太枕头下,“阿姨,这是我一点儿心意,您买些补品养身体。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好人有好报的。”

“哎,钱不能收,我们教师有劳保有医保,不缺钱。你妈上次拿来的让我退回去了,你的更不能收,我们不能随随便便占别人便宜。你……”唐太太抬起手示意,宁宥忙起身双手握住她的手。唐太太道:“你不用道歉,你不需要我原谅,跟你无关。你是好孩子,你回家吧,别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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