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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219)

她说得入情入理,江小楼竟也无从反驳,她站起身,语气平淡地道:“郡王妃,我当然明白你是一片好意,可若是见不到王妃,我是不会安心的。”

蒋晓云芙蓉面上疑虑重重:“不如……你改日再来,等王妃心情平复一些,我会向她提起你来过。”旁边婢女躬身道:“郡王妃,外头有客到了。”

蒋晓云用帕子掩了掩眼角的泪,向着江小楼满是歉疚地道:“对不起,如今实在忙不过来……”

“郡王妃请便。”江小楼只是道。

蒋晓云略一犹豫,便又道:“待王妃康复,我会派人上门通知的,小姐莫要着急。”一副关怀体贴,照顾周到的模样,没有因为江小楼并非贵重的吊唁宾客而有丝毫怠慢,绝对的大家风范,让人心生好感。

婢女引着江小楼出门,然而她走到台阶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遥遥的丧乐,下意识地腿脚一软,一个踉跄竟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小蝶眼明手快,连忙扶住她,“小姐,你没事吧?”

江小楼轻轻推开她的手,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情绪:“不,我没事。”

小蝶满是忧虑地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劝解。

那哀乐阵阵,云板声声,似乎都无法传入江小楼的耳中,她浑浑噩噩地去灵前上了一炷香,目光停在大厅里的四十八名高僧身上,那些人口中念着大悲咒,替死者超度亡魂,他们的声音如同咒语,把江小楼的神志都吵得昏昏沉沉,便连自己什么时候出了庆王府都不清楚。

江小楼并未直接回去,而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傅朝宣的药堂。她竟一反常态,长驱直入,面对愕然的傅朝宣,一把揪住他的衣袖:“告诉我,雪凝她的病情到底如何?”

傅朝宣怔住,下意识地道:“我几日前刚瞧过,说是王妃替她求来宫中良药,病情已经有所缓和——”

江小楼目光中射出寒冷的光芒,声音犹如凝结成霜:“可是,她死了!身为主治大夫,连她的病情你都无法准确判断么?是她的病情真的有所好转,还是你在安慰我?”

傅朝宣满面不敢置信,稍停,他略带迟疑道:“她本就是无药可医,再好的良药也只能拖得一时。病情突然发生恶化,这也是有可能的。”

江小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却是斩钉截铁道:“不,若她真要死,也该与我见最后一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今天一整天,她重复了数次这样的话,显见逻辑混乱,思维失常。

傅朝宣不知该如何安慰江小楼,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脸色煞白、神情极为怪异,完全不像是往日里那个温柔聪慧的江小楼了。他连忙吩咐小蝶道:“快将你家小姐扶到一边去坐下休息,替她倒杯茶,缓和一下情绪。”

小蝶赶紧照做,江小楼却捧着茶盏一言不发,碧青色的茶盏里茶叶浮浮沉沉,她的眼睫低垂,便是极为认真地看着,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冥想。

傅朝宣身为大夫,早已见惯生死,但他知道江小楼与郦雪凝姐妹情深,一时难以接受,便柔声劝说道:“小楼,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郦小姐的确病入膏肓,即便有灵药延命,再长也不过寥寥数月。你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为何要如此耿耿于怀,放下吧。”

江小楼一直没有说话,苍白的面孔却是隐隐透出哀戚之色。小蝶不禁道:“他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小姐见——”

傅朝宣俊美面容添了三分理解,沉声道:“这一点我也可以理解,人家刚刚失去女儿,你们立刻上门要求见遗体,实在是有些不通情理。小楼,听我一句劝,郦小姐的确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虽然去得突然了些,倒也是意料之中……”

按照规矩,庆王府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到第四十九日那天,郦雪凝出殡,场面风光无两。除了第一次上门吊唁外,江小楼如同一个外人,对这一切的发生视若无睹。终于,庆王府将郦雪凝葬在了墓园,算是风光入葬。

当夜,负责看守墓园的老人倚着门板昏昏欲睡,猛然一阵阴风吹来,他吓了一跳,揉着惺忪的眼睛四下里瞧了瞧,见到一切风平浪静,便又靠在门板上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他突然一头栽倒,仰面睡在地上,鼾声大起。

江小楼瞧着那盏幽幽的烛火,指着埋下去的新坟,道:“就是这里,给我挖。”

楚汉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满是震撼:“不,我做不到!”

江小楼一张素色面孔难得没带笑意,声音里满是冰凉,在这寂静的夜晚听起来让人心底发寒:“你当然做得到,立刻挖下去,我要见到雪凝的遗体。”

楚汉手在颤抖,铁锹抓在手上几乎没办法落下去,江小楼却盯着他,目光毫无暖意:“我要知道真相,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若是你做不到,回去立刻换别人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楚汉咬牙,明明是个健壮的汉子,却愣是一句话说不出来。郦雪凝的死他很伤心,也能体会江小楼的心情,可掘人坟墓……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蝶瞅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铁锹,拼了命地挖了起来。楚汉见状,不由自主地呆住,猛然醒悟过来,这才开始协助她。有了他的帮助,不一会儿泥土就被扒开,露出里面的棺木。棺木是用上等杉木制成,大盖头有福、禄、寿三星,左右两边一是金童执幡,一是玉女提炉,棺头中心五福捧寿,在月光下闪出点点金漆亮光。夜枭猛然从头顶掠过,带起一阵阴风,小蝶手头一颤,啪地一声,铁楸落地,正巧砸在她的脚面上,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却又赶紧捂住嘴巴。

江小楼冷冷地道:“拿斧头来。”

小蝶将斧头递给了楚汉,楚汉一咬牙,高高举起,从上而下猛然劈了下去。他力大无比,这一下去,整个棺木的盖子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人。

江小楼的目光一瞬间凝注了,她看见了郦雪凝,就如同睡着一般躺在棺木里,容颜如雪,面颊绯红,唇上甚至点了丹朱,一身华服,盛装而眠,远远望去便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姐——”

“把人抱出来。”江小楼毫不犹豫地道。

楚汉瞧着江小楼的胆大,只觉心里无比痛心。一个年轻的女子香消玉殒,长眠于此,为何不让她好好休息,竟然为了心中些许怀疑,甚至连死者为大都顾不得,半夜里跑到这里来掘墓,江小楼啊江小楼,你的个性是有多么偏执!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不干!江小楼,不许你再碰她的尸体!”楚汉实在忍不住,跳下去便要把棺木重新掩好,却听见江小楼清亮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若你这样做,从今往后就滚出金玉满堂,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这话说得极重,楚汉猛然扭头,愤怒到了极点,可看到江小楼站在月光下,一张脸简直比逝去的人还要苍白,肩膀甚至在隐隐颤抖的时候,他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别过脸去,手中的动作却停下了。

“我说过,抱她出来。”江小楼再次重复。

楚汉迟迟没有动作,小蝶不管不顾地跳下来,竟然就要执行江小楼的命令,楚汉一把拦住她,字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我来!”

江小楼带着郦雪凝的尸身,径直来到傅朝宣的药铺,拍门之后,药童才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瞧见江小楼一身露水、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口,一时还以为撞见了女鬼,吓得惊叫一声。

“噤声!”楚汉冷声道,一把推开药童,把背上负着的人放在了药堂中间的小床上,还不忘替她整理好衣摆上的褶皱。药童瞪大眼睛:“这么晚了,我家大夫不见病人!”话音未落,他便瞧见床头那人美目紧闭,面上虽然覆着脂粉,那颜色却像是浮在表面,形容给人一种异常古怪之感,一时心头大震:“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