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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260)

江小楼只是静静站在庆王妃身侧,窗外的阳光射进来,映在她如玉的面上,寥寥数笔勾出单薄的影子,更显得眉目如画,容色娇艳。

顺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庆王衣摆的手指越攥越紧,指尖几乎透出青白:“王爷,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也是为了王府着想,平日里打点下人、上下周转可都需要银两,可银子实在是有限,不得已才会初次下策。更何况……我也没有收多少银子,大多都是一些书画珍品,对,还有一方龟山砚,现在就放在王爷的桌案之上。王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么多,不过是瞧着他们想方设法孝敬,实在推脱不过才收了,从未替他们谋取半分利益啊!”

提起那块双龙抱珠龟山砚,庆王脸色微微一变,陡然想起这桩事来。传说千年神龟下凡化为龟血石,经数十道工序手工雕刻制成砚台,有“研笔如锉、化墨如油,隔宿不漏”之美誉,极为珍贵,但这石头产量极少,他多年来遍寻不得,最终却是顺妃替他寻到了一块,他还一直视若珍宝,现在方才知道这石头不干净……

江小楼不由冷笑,顺妃真是狡猾,自己收了钱还懂得把庆王也拉下水,妙极。

老王妃冷哼一声:“哦,我当她怎么有这么大胆子,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庆王闻言只觉无比羞辱,脸色一下子胀得通红,一把将顺妃甩开,厉声道:“错就是错了,你竟然死不认错,叫我该怎么帮你!”

庆王妃瞧到这里,一颗心微微沉了下去。公然卖官鬻爵,玷污王府名声,庆王都还想着替她开脱,真是可笑。话到了嘴边,最终只是忍耐下来。

顺妃眸子里微光闪动,一张脸冰晶似得白,伏在冰凉的地上,浑身没了骨头似的颤抖个不停:“老王妃,王爷,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会错了主意,玷污了王爷的声誉。只是这事情万不可传出去,否则于王爷、与王府都是大大的妨碍,一切的过错我都自己承担吧!我任由处置,绝无二话!”

这话的潜台词是,如果把事情闹大了,第一个没脸面的就是庆王。老王妃闻言,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庆王妃忍了又忍,终究一字字地慢慢道:“王爷,既然于心不忍,就不要再处罚了,何必?”何必二字尾音不由自主的上扬,带了不自觉的嘲讽。

听了这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庆王脸色猛然一沉,年轻的时候他就十分宠*顺妃,因为她与自己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个性又很是温柔,惹人怜*。如今想来,这些年自己宠*太过,让她有些飘飘然了。这事情关系重大,一旦被人捅出去,不光是顺妃,连自己都要受到牵连,那些御史的嘴巴,他委实是领教过的。思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他脸上阴晴不定,又不忍去看顺妃那双充满着哀怜的眼神。

老王妃看出庆王不忍心处置顺妃,仿若一把火在胸口团团燃起,语气格外冰冷地道:“不管做错的人是谁,要一视同仁,方能显得处事公正。”

顺妃闻言唇角一颤,一双大睁着的眼流露出无尽的悲戚。良久,她蓦地别过脸,一颗冰凉的眼泪从眼角垂落。那单薄的身躯,仿若就要随风飘走,兀自声音发颤道:“如此,就请王爷罚我离开府上,我也不去别处,就找个庵堂出家,为王爷日夜祈福,了此残生。”

一时众人皆愕。

出家?庆王整个人都呆住了。

江小楼微微眯起眼角,唇角浮起一丝异常微妙的笑来。这位顺妃娘娘可真是不简单,竟然打蛇棍杆爬,三言两语就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蒋晓云盯着江小楼,心中暗忖:庆王妃一直被顺妃牢牢压制着,几乎没有什么实权,绝无可能查出卖官鬻爵的事,可见此事必定和江小楼有关。可对方的面容极为平静安稳,看不出丝毫的幸灾乐祸。一个心机如此深沉的策划者,实在是需要格外警惕!她在心头提醒自己,却又上前一步,温言道:“父亲,顺妃诚心悔过,情愿自请出家,您若实在不肯宽恕,就全了她的心意吧。”

老王妃一时愣住,庆王更是哑巴了,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庆王不由自主觉得,虽然顺妃是做错了,可也没有罪大恶极到要堕入空门的道理。

顺妃恰到好处地抬起一张姣好的面容,殷红如珊瑚的唇早已被贝齿咬得泛出青白色,看起来可怜到了极处。庆王心头一动,竟然越发软了,宽恕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江小楼目光轻轻落在顺妃身上,目光一时竟比阳光还要耀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顺妃既然诚心悔改,想必将来陛下知道了也会从轻发落的……”

此言一出,老王妃一个激灵惊住,不由向江小楼看去。江小楼只是含笑回望她,目光柔软如春水,不动声色间叫人溺毙。

老王妃微微闭目,陡然下定了决心:“想想那探花朗秦思,当年倒也是得到陛下宠*的,看他如今又去了何处,内院失火可是最麻烦的事。王爷,好好想想吧。”

顺妃心倏地一跳,只觉那声音如刀锋割面,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根青筋在庆王额头暴起,他的心不停地抽搐着,脸上竭力维持住不动声色的神情:“从即日起,剥夺顺妃封号,降为夫人。”

听了这话,顺妃惊惧莫名,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冰水里,一丝热气都没了,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庆王,她进府开始是侍妾,从侍妾到夫人用了整整八年,从夫人到侧妃又是八年,现在居然一下子丢了封号,自然痛心疾首到了极点。但她却很清楚,这已经是从轻处罚了——如果今天卖官鬻爵的不是她顺如意,只怕早已变成一具枯骨。

庆王淡淡地道:“明日我就会向陛下上折子请罪,并且退还一切礼物,免得将来被人揭出来,反倒连累全府!”他这样说着,拔腿便离去了。

顺妃不敢抬头,只是垂着眼,任由仇恨在心里发疯似地生长。

老王妃轻轻叹了口气:“好了,顺妃,不,顺夫人,你还是回去好好闭门思过,最近这段时日不要轻易出门,听见了吗?”

夫人……夫人算什么!顺夫人唇畔藏着绵绵的刀,几乎恨不能扑上去撕碎了庆王妃,面上却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只是恭顺地道:“是,一切都听您的吩咐。”

从屋子里出来,庆王妃心情大好,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仗就赢得如此漂亮,不由低声说道:“小楼,你这个主意可真是太妙了。”

江小楼不由自主露出微笑,却只是不语。庆王这是自己替顺如意担负了一切罪责,区区封号又算得了什么!

傍晚时分,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不过半个时辰,雨就越下越大,地上几乎起了烟雾。江小楼打开了郦雪凝的箱笼,一卷纯白的雪缎,一卷粉色的湖缎,还有各色的丝线以及大大小小几乎装满了梨花匣子的绣花针。她抽出一块雪缎蒙好,又取来一支炭笔,这炭笔是郦雪凝曾经用过的,触手生温,仿佛还留着过去主人的香气。她只是静静地垂着眸子,仔细地描绘着牡丹花的纹样。不一会儿,繁花似锦的大朵牡丹就铺满了雪缎,然而当她下针的时候,却不知从何处着手了。

小蝶见到这情形,不由三分惊讶,江小楼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完全对绣花没有太大兴趣。让她安安静静坐着看书写字倒还可以,让她一坐一整天在这里绣花,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江小楼的目光落在郦雪凝生前留下的牡丹图上,她的绣工很好,那一朵朵牡丹花就像是突起在缎面上,仿佛活生生从花园里摘下来,连着露水直接放进缎面里头。仔细看去,每一片牡丹花的花瓣都有不同层次,深红浅红叠加过渡,色泽自然流畅。江小楼很想替郦雪凝完成这幅牡丹图,可如今看来——她到底不是那块料。把绣活丢在一边,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景,不知何时目光却突然凝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