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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299)

左萱吃了一惊,她从未见赫连胜服过软,更没见他向自己低过头,任何时候他都是那样不可一世,仿佛迎娶自己是纡尊降贵。

见对方一言不发、神情异样,赫连胜隐约感到大有机会,竟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青石地面,他盯着左萱,面色无比郑重“爱妻,是我忘记对你的承诺,忘记你我的夫妻之情,一日日变得昏聩无能,胡作非为,离经叛道,以至于夫妻不和,感情疏离!是我罪孽深重,是我没有人性,现在只求你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莫要就此舍弃我!”

他一边说着,嗓音已经变得无比嘶哑,手指都在不停的颤抖,声音里也像是带着连声的哽咽。左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却猛然扣住对方的手,两行浊泪缓缓流下,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只要你帮助我渡过难关,从今以后我一切都听你的!”

左萱盯着他看了良久,一直没有说话,赫连胜越发涕泪横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由不得人不信任……她心头微微一动,面上有些不忍心道“你先起来。”

“不,你若是不肯原谅,那我就长跪不起!”

左萱脸色微微发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直冲到了头顶,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道“好,我原谅你,先起来。”

赫连胜这才起身将左萱揽入怀中,当他的脖子无意中靠上对方颈项的时候,立刻感受到了那块小瘤,不由自主泛起恶心,然而他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温和亲热“你肯原谅我就好了,我们夫妻二人同心协力,又怕什么事儿不成?”

赫连胜安抚好了左萱便出了门,直奔丹凤郡主的秋霞院。院子里一条青石板路,两边遍植海棠,花蕾红艳,胭脂点点,曲曲折折,层叠铺展,有如漫天红霞。寻常海棠虽然美艳却无香气,然而这些海棠花不但十分艳丽,更兼香气扑鼻。此刻已是冬日,海棠却违背自然规律而怒放,可见是用了极稀罕的法子保存下来。婢女见他进来,连忙毕恭毕敬地请安,他冷冷问道“小姐呢?”

婢女连忙道“小姐在屋子里。”

赫连胜冷哼一声,快步走了进去。一把掀开蓝底彩绣丹凤朝阳帘子进了屋,房间里光线明亮,赫连笑正坐在绣绷之前精心绣着什么。

“你还有心思刺绣?”赫连胜声音一下子冷了八度。

听了这话,赫连笑吓了一跳,抬头见到是他,心头暗叫晦气,却也连忙起身迎接“二哥,你怎么来了?”

赫连胜平日忙于外务,轻易不会来到这个院子。他唇畔笑容极冰,语气也不复与左萱说话时候的虚情假意,直白道“我不过是来看看自己的妹妹,不可以么?”

他走到绣绷前,低头抚摸那红色提花织锦缎,前襟的位置大片海棠花妖娆地盛放着,每朵花的中间都嵌着圆润耀目的珍珠,领头和袖口都是极为奢华的水纹。灵针绣、钉珠绣、盘金立体绣、上下扭针绣……几乎是可以想到的刺绣方法都被灵活地运用到了这嫁衣之上,可见绣出嫁衣的人有多么用心,几乎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这嫁衣可真是漂亮得紧,听说上面的珍珠都是庆王妃亲自送来的。”

“是,这珍珠色泽圆润,颗颗饱满,而且大小都一样,着实是很难得的……”赫连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心满意足。

“多日不见,妹妹认贼作母的本事见涨啊!”赫连胜的手指摩挲着那精致华丽的绣品,神色不阴不阳地道。

赫连笑听他说话有些不对,面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赫连胜眼底染了一层浓浓霜色“亲娘死得那么惨,你却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仇人的馈赠,还好端端坐在这里绣嫁妆,真等你做了皇子妃,只怕更想不起我这个兄长了吧!”

赫连笑心头一跳,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望着赫连胜,哀声道“二哥,你切莫这样说——”

赫连胜越瞧那怒放的海棠越是来气,竟然直接抽出腰间匕首,猛然在那绣绷之上划了一通。原本已经快要完成的嫁衣,立刻变得丝线凌乱,七零八落。

赫连笑瞬间尖叫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腕,手指用力无比,竟攥得指节发白“二哥,不要,不要啊!这嫁衣我整整绣了一年,整整一年啊!你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怎能毁掉我的心血!”

赫连胜猛然转过头来,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她道“我只是要告诉你,纵然你成为三皇子妃,也不能改变咱们庶出的身份!”

“庶出又如何!二哥,如今我出嫁在即,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赫连笑望着被毁的嫁衣珠泪滚滚,一把松开赫连胜,将嫁衣扯来抱紧了,一副心疼到了极致的模样,口中已经有了怒意。

“你就想到你自己!”赫连胜几乎是疾言厉色,“你不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吗?她掉进了粪坑,满身都是脏污!给她收尸的时候,鼻腔、嘴巴甚至肚子里都是粪便,可想而知我的内心有多痛!她是咱们的亲娘,难道你就可以做到无动于衷,整日里只想着嫁人?”

赫连笑搂着嫁衣心如刀绞,她的这件嫁衣光是花样便选了上百种,为了寻到合适的珍珠,她几乎费尽了心思,好容易才从庆王妃处寻到一百零八颗大小一致的宝贝珠子,配上自己精心设计的绣工,整整绣了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出嫁的时候穿起来定然是美艳出众,令人倾倒,可转眼之间这件付出无数心血的嫁衣就化为了锦绣灰烬,她的心头简直都在滴血。然而赫连胜是她的亲哥哥,她心头含恨不已,面上却不敢当面顶撞,只是哀凄无限“娘自己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又怪得了谁!若我现在冒然动手,只怕王妃反倒会以我不守闺训为由出手干扰婚事!从小打大我都知道自己是个庶出的,为了能出人头地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后来父亲好容易为我寻来了这门姻亲,眼看着我就要美梦成真,二哥怎么能坏我大事!”

赫连笑虽是庆王的亲生女儿,可毕竟是庶出。顺如意不知道花了多少手段才好容易让庆王去向皇帝求了这门婚事来。赫连笑高攀了三皇子,简直是日思夜想着出嫁那一日。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会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生怕有人在结骨眼上与她捣乱。若害她嫁不成三皇子,谁又为她的下半生负责?

赫连胜一时气结“纵然如此,你就可以为了自己不顾亲娘的仇恨?”

“我哪里说过不报仇,只是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为了今天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怎么可以就此放弃?二哥,你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为了得到今天的地位与权势,你甚至娶了一个那样的女人,今日又怎么能来指责我呢?”赫连笑眼睛通红,泪水盈盈,把衣襟都给打湿了。

赫连胜一时哑然,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赫连笑见对方面色青白,显然也是气得狠了,心头微微一动,长长的睫毛垂下,越发见得楚楚可怜“二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切莫再怪责我了。咱们是一母同胞,嫡亲的兄妹,怎能互相怪责,反倒让别人占了便宜?”

赫连胜不再多言,只是慢慢坐了下来,脸上的怒气也逐渐消退。

赫连笑见机,便立刻温柔道“二哥来得匆忙,还没有用膳吧?”说完,她向婢女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准备!”

婢女很快拎着一只食盒进来,然后轻手轻脚地将里面的菜色端出来。赫连胜一瞧,金丝芋球,百合芦荟,糖醋藕片,金针川荪,素什锦,唯一的一盘荤菜里面只有寥寥几根肉丝,看起来十分寡淡。

赫连胜面色阴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赫连笑流露出委委屈屈的神情“二哥真以为王妃对我好么,那不过都是表面功夫,做给人家瞧的!你都在外面用膳所以不知道,王妃说顺姨娘性喜浮华,奢侈度日,各院子都应以她为鉴,削减开支,我自然首当其冲……只是这委屈也没处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