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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332)

第一次见到江小楼的时候,她含冤莫白,忍辱负重,心中明明充满了仇恨,却在他的面前演出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虽然明知道她的居心,他还是被她迷惑了。一个女子除了美貌之外,最吸引人的就是她的智慧,江小楼越是神秘,心思越是复杂,傅朝宣便越是为她着迷,越是想要了解她。然而她为了复仇结下无数仇敌,却依旧我行我素、不肯听从任何人劝告。权力本身是世界上最可怕之物,在它的诱导下,一个温文儒雅的君子会变得发疯、发狂,一个柔弱可爱的女子也会变得心狠手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想要在这滩浑水里生存下去,非得练就一颗铁石心肠、铜身铁骨不可!傅朝宣知道江小楼外表十分坚韧,内心却始终存着善念,他不想心爱的女子越陷越深,更不想她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拼却了一条性命,也非要把她引回正途不可。

天下的一花一草是何等可爱,为何要拘泥于过去的仇恨。如果江小楼肯放开怀抱,忘却从前的一切,她可以拥有光明和幸福的未来。以今日之释然,换来日之快乐,简直是天底下最划算的事,为何她要继续执迷不悟……

江小楼只是沉默不语,并无一字解释。

独孤连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傅大夫,我知道你都是一片好意,可有些游戏一旦参与,便再也没有可能退出,纵然你想要先离开棋局,也要看别人答应不答应。明月郡主仇家太多,如今她深受皇后娘娘的照拂,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她离开庆王府,可真是把自己逼入险境了。”

傅朝宣俊面上满是不以为然:“谁说不行,佛家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诚心悔过——”

江小楼眸色一沉,明眸在瞬间已然带了三分冷傲:“难道为无辜受害者鸣冤申诉是错,诛杀世上不义之人是错?我没有错,也根本无需认错!傅大夫,这是我自己的人生,请你让我做选择吧。”说完她便身形一转,径直出了药堂。

看到江小楼如此固执,傅朝宣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也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来反驳对方。他只是转向独孤连城,情不自禁地谴责道:“如果你真心喜欢她,就应该阻止她。明知道她要去做的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又怎能任由她按照自己的性子去做。”

面对着傅朝宣的愤怒,一瞬间气息凝滞,最终独孤连城只是轻笑起来:“刚开始我也想要阻止她,可是一直看到现在,我突然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了。”

傅朝宣目光如同带着寒刃的刀锋:“你理解她?我不懂。”

独孤连城闻言,唇畔极淡的笑容慢慢敛去:“不如我这样问你,如果现在有人伤害了小楼,你会憎恨他吗?”

傅朝宣呼吸一窒,话到了嘴边终是忍住,心脏和血液突然开始疯狂地跃动起来,叫他一时几乎哑巴了。

独孤连城见他神色便知一切,微微笑了下:“我想答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不必宣之于口。身为一个男子,心爱的女人被人伤害,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当成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二是想方设法替她报仇雪恨。如果你胸腔里的鲜血是热的,自然会怨、会恨,这代表你还活着。很多事情未曾发生在你的身上,没有切肤之痛,根本没办法理解其中的痛苦。你怨小楼不理解你的苦心,你又何尝真正了解过她,知道她的需要,体会她的内心呢?”

傅朝宣愣住良久,等他醒过神来,独孤连城已经离去了。

药童看着傅朝宣,为难道:“傅大夫,这老虎的尸体——”

傅朝宣面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怅然若失道:“你自己处置吧!”

药童看了一眼那桌子上的大老虎,不由自主皱起眉头:“自己处置,我可怎么处置呀!”

江小楼此刻已经出了药堂,顺着街道慢慢向马车的方向走去,她的动作很慢,独孤连城很快便与她并肩而行,见她神色不虞,不由笑道:“还在为傅大夫刚才说的话不高兴么?”

江小楼神色平常,语气也很冷淡:“他笃信佛教,救死扶伤,最恨别人耍阴谋诡计,原本与我就不是一路人。”

明明是生气了,却还是表现得如此平静,果然是把心思藏得很深。独孤连城停顿片刻,却轻笑道:“我以为……你对傅大夫很有好感。”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却是没有回答。第一次见到傅朝宣,她的确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但这么久相处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早已将对方看成重要的朋友。傅朝宣对她的关怀,她并非全然不懂,但人各有志,她的道路早已经决定好了,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产生改变。至于好感……那不过是对待寻常朋友的感情而已,她无法喜欢上傅朝宣这样正直过度的人,因为这只会对比出自己的阴暗与卑微。

独孤连城的笑意分外温柔:“我身边也有很得力的大夫,如果你觉得尴尬,从此之后可以不再见他。”

江小楼侧首看向独孤连城,明眸在月光下似隐约有一层复杂的情绪慢慢涌动。

独孤连城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呼吸变得重了些,面上依旧如常笑着:“你可以当成是我在对付情敌,不必有任何的思想负担。”

明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江小楼还是不由自主地面色微微红了。然而下一刻,她突然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微的苍白,敏锐注意到不对劲,便问道:“公子怎么了?”

独孤连城摇了摇头,神色温和道:“没事,只是刚才吹了冷风,似乎有些着凉。时候不早,你快回去吧!”说完他转头看着远处守候的楚汉,“务必平安将明月郡主送回庆王府。”

楚汉立刻应了声:“是,公子。”

江小楼看了一眼独孤连城,见他在月光下对自己微笑,那笑容极是优美,与往日里并无两样,心头微微一松,却下意识追问道:“那你如何回府?”

独孤连城微笑:“一会儿就会有马车来接我,不必担心。你住在庆王府,更应该早些回去,免得落下话柄,于你清誉有损。”

一瞬间,江小楼说不清自己心头涌出的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她本以为对方会送她回去。可是现在似乎与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尽管心头情绪微变,她的面上却是笑容如初:“那我先行告辞。”

目送着楚汉与小蝶护送江小楼离去,原本神色如常的独孤连城却渐渐后退,一步步退到了墙边。他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只觉呼吸困难,无法言语。开始在身上摸索,可是摸索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要找的某物。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里涌出越来越熟悉的痛楚,他隐约觉得自己就快要承受不了。头部因为缺氧而变得越来越沉,就在他几乎跪倒在地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斜刺里伸出来,突然扶住了他。

他一怔,入目所及的却是江小楼秀丽的面容,他的长眉猛然一扬,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江小楼刚才就觉得独孤连城的行为有些不对,临时改变了主意折回,见他满脸痛苦,又注意到他一直在身上搜寻什么,便立刻明悟,也顾不得避嫌,在他身上轻轻搜索片刻,终于在腰间找到了一只漆黑雕刻蛇形红纹的小瓷瓶,近乎粗暴地拔开塞子,匆忙让他服药,谁知他牙关紧紧咬着,面上神情极为痛苦,仿佛连张口说话都已是不能。江小楼狠着心肠,两手扣定他的下颏,硬将那一枚药丸塞了下去,过了良久,再看他的脸色,才逐渐恢复红润。

独孤连城原本浑身冰凉,此刻却突然被她抱入怀中,触手可及皆如暖玉温香一般,一时竟然没有立刻起身。

“好些了吗?”她的声音隐约有一丝急切。

独孤连城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面上的神情也慢慢没了痛楚。空气里犹自弥漫着一种清新的栀子花香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自她怀中离开:“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