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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375)

清澈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毫无遮挡地锐气直冲她的心头。

江小楼反而轻轻地笑了出来,面容嫣然如画:“筱韶,做人当谋时而动,顺势而为。”

“你——”安筱韶的脸色渐渐发白。

小蝶进了门,眼见这情形,只是垂下头道:“小姐,外面有一位顾公子说是你的旧友,一定要见您。”

江小楼嘴角慢慢挑起一丝笑意:“顾流年,他现在哪里?”

“就在外面候着。”小蝶回答道。

“我在这里的事情不宜让任何人知晓。”安筱韶立刻反应过来,起身道,“先借你的地方避一避。”

花厅里木雕芙蓉月牙落地罩后面便是最适合藏身的所在,安筱韶见江小楼点头,便起身进去了。

江小楼这才吩咐道:“把他请到花厅里来吧。”

“是。”

顾流年快步进了花厅,江小楼身着一件碧绿的沙罗长裙坐在椅子上,花厅正中的红木桌上,镂空青铜香鼎中丝丝缕缕地散出烟雾,迭烟渺渺,朦胧了江小楼的面容。

顾流年头上戴着一顶羽冠,冠中镶嵌着美玉,身上如同往常一样是一身耀目的白衣,唯独腰间束一条金丝编织履带,正是这样极为正统的颜色,却越发衬得他眉如远山,目似秋波,难怪一路走来引起无数人的惊叹。

顾公子这张脸,若是拿出去卖钱,只怕也是价值连城。江小楼打量着他,心里头转着这个主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一笑:“顾公子,真是稀客。”

顾流年看着江小楼的笑容,唇角微微向上抿起,双瞳中慢慢涌起一丝狡黠“怎么,明月郡主不欢迎我吗?还是你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也觉得我是阉奴之子,不配与你为友?”

江小楼望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蝶此刻已经泡了一壶茶上来,江小楼端着青色描金的茶盏,嫩绿色的茶叶香气腾腾,让人顿觉清爽,她眼角斜过之处,自有一派婉转风流气度:“顾公子,如果你自有轻贱之意,那不论别人如何看你,你都没办法摆脱这种耻辱之感。”

顾流年出身低贱,这辈子都没办法消除骨子里的自卑感,所以他越发自尊心膨胀,别人稍有不敬便会暴跳如雷、怀恨在心,因此朝中多有大臣受到他的构陷与杀戮。这样的心态,江小楼却没有。同样出身低贱,被人当面冷嘲热讽、侮辱挑衅,她都面带微笑地倾听。唾面自干的本事,她已经修炼得如火纯青。

别人看你下贱,你也觉着自己下贱,真是不贱也贱了。

安筱韶如此优秀,不过激起她少许奋进之心,其他人的羞辱在她看来,总也越不过失去至亲的跗骨之痛。

如果被人一激,就气得面红耳赤、心怀怨愤,忘记了最重要的初衷,才真正是得不偿失。

顾流年一怔,旋即笑了:“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雅量。小楼,别怪我残忍,我靠自尊活着。”

自尊这两个字,就是顾流年存活下来的理由。

他只有孤身一人,面对着无数权贵,他们惊艳于他的才学与手段,却又鄙夷他的出身和经历;他们看重他的心机与谋略,却又畏惧他的狠毒与残忍。

在朝中掀起血浪,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万人之上!

过去的生活,已经把仇恨深深种在了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他和江小楼不同,恨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憎恨所有人。

他在烂泥黑暗的环境中生活了太久,如今生活在阳光下,也不能消除他心间的恨意。

每个人都有缺陷,他最大的缺陷,便是深深藏于心中的仇恨,而他唯一愿意谅解这个世界的理由,只在江小楼的身上。

当他困顿之时,只有她给过一丝温暖和鼓励,哪怕她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深深牢记在心间。

江小楼只是静静望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的话,不,她是在猜测他的真实想法。

他只是捧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醇,满齿留香,口中叹道:“原来庆王府上有如此好茶。”

江小楼神色平稳道:“顾公子富贵已极,怎会稀罕我这等茶。”

安筱韶藏于内室,默默听着外面的对话,心头暗暗盘算着。顾流年是个十分奇特的人,在京城几乎可以算作是一道风景,他容貌俊美,才情过人。不久之前还有人曾经向安筱韶提起,说他乃是一个青楼歌妓的儿子,生父亦是不详,当年更曾经因为考场舞弊一案受到陛下的贬斥,甚至被剥夺了功名,永生不得录用。按照道理来讲,这样的一个人纵然天赋异禀,惊才绝艳,也绝无可能成为陛下亲信。可是,他偏偏攀上了权海,那个阉奴素来谨慎干练,又极得陛下宠爱,几乎可以说是陛下的心腹。近年来权海自恃功劳,树敌颇多,陛下反倒渐渐疏远了他,改为重用顾流年。如今顾流年早已把自己的义父排挤到犄角旮旯,自己专门负责天策军的指挥,背地里做了无数阴谋腌臜的事。

想到顾流年那些所作所为,安筱韶不禁头皮发麻,这等佞臣,怎会与江小楼有瓜葛。

此时,江小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顾公子,刚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未及回答,今天所来到底为了何事?”

顾流年唇畔带起一丝笑意,他的笑容能够让阳光都变得绚烂起来,然而眼底深处的黑暗却是直达人心:“我这次来,只为告诉你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江小楼望着他,静静等待着。

顾流年一双漆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深不见底的瞳孔闪着熠熠的光芒:“裴宣入狱之后,不管如何严刑拷打,他都坚称一无所知。虽然裴刚是他的亲信,又是他的族弟,可裴宣一口咬定是裴刚擅自做主,陛下派人欲要拿下裴刚,偏偏他却暴毙了……你说巧不巧,那把原本可以作为重要证据的金刀也不翼而飞。”

江小楼不置可否地道:“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顾流年神色带了一丝嘲讽:“我很清楚你在裴宣这件事上究竟扮演了何等角色,金刀计倒是不错,可惜当今陛下十分仁德,裴宣又很是狡猾,只要他抵死不认,终究拿他毫无办法,你这一出大戏就要落幕了。”

原本指望着裴宣连坐,可惜裴刚突然暴毙,可见暗中有人在策划,难怪萧冠雪敢和自己打赌。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京兆尹无能,好端端的一桩案子交给他,竟然审不出一个犯人的口供,看来京兆尹狱中的刑具已经是摆设了。”

“哈,你还真是喜欢说风凉话啊,裴宣武功盖世,性子坚忍,不论如何严刑拷打,他都牢牢闭上嘴巴、一言不发,消息传到陛下那里,他的心思自然松动。毕竟参与反叛的是裴刚而不是裴宣,你可别忘了,裴宣曾经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到底是个念旧的人啊。”

他这样说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小楼洁白的面庞,似乎希望见到她惊惶不安,可惜她就是不动声色,偏不露出半点端倪。

顾流年终于笑了:“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江小楼轻轻挑起了眉梢,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你要帮助我?”

顾流年轻言细语地说道:“我闻听皇后娘娘有意将安家嫡女许给独孤连城,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才好心过来与你商议。”

他的话虽然语焉不详,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已经听明白了。

安筱韶心头一惊,她与皇后对答不过寥寥数语,甚至不曾有外人在场,顾流年竟然知道……他的耳目已经灵通到了何种地步!而他又为何特意前来告知?透过重重珠帘向外望去,只见顾流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径直盯着江小楼的面孔。安筱韶瞬间明白过来,啊,原来如此——

江小楼却并未上钩,只是格外冷静地道:“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