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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58)

江小楼并非是故意装病,她的病情是真的,一直觉得身体忽冷忽热,发着高烧。傅朝宣吩咐人抱来厚厚的被褥,让江小楼躺下休息。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内,她一直昏迷不醒,大部分时间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梦境,昏昏沉沉。她苏醒的时候,发现傅朝宣正坐在她的身边,垂头替她针灸。发现她已清醒了,他收了针,微笑道:“你的高烧已经退了,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他递过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江小楼皱了皱眉头,依旧端起来一饮而尽。因为舌头发苦,所以她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出药汁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

喝完药,额头有些汗津津的,可是身体却没有原先那样痛苦,足可以证明傅朝宣的医术很好。

“原先你所说的,信奉佛祖的事情是假的。”他突然这样问道,眉眼中带了一丝试探。

江小楼停顿片刻,此刻她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来蒙蔽对方,她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可她不过道:“不,曾经是真的。”

她说的是曾经两个字,这意味着她已经背弃了佛祖,不再信奉任何人了。傅朝宣一震,整个人似乎呆住,良久,他眼睛里涌现出一丝恼怒:“所以,你之前都是在欺骗我吗?”

江小楼冷冷地道:“我七岁跟着父亲去庙中布施,叩遍了所有佛像;八岁京城饥荒,父亲开仓放粮救济流民;十岁父亲出资白银千两,为百姓修筑石桥。这些年我们江家行善好施,救济许多穷人,做生意公平公正,尽量多结下善缘。为何佛祖要降下灾祸,让我家破人亡?梁庆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为什么佛祖不惩罚他?”

傅朝宣咬牙道:“人在地上做事,佛在天上监察,世人如何犯罪,他都记在账上。如同堤外洪水,慢慢往上升涨,大堤还未崩溃,世人以为平安。直到决堤之日,就是审判之时。”

他用佛言来回答她,是希望她忍耐,江小楼却望着他,目光坚定:“不,佛祖不能判,我来。你若不敢,我也要一个人做到底!”

傅朝宣面色阴晴不定,眼波急剧不安,看着她,内心变幻不定,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在监狱里一时冲动的答应,现在他开始怀疑,开始动摇。

“我不强求你帮助我,但我会为这件事尽到全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个人怎么能做成这件事!”他神情一凛,目光锋利扫过来,声音也严厉几分,却难掩其中的关怀,“好,我答应帮忙,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无辜受害的百姓。现在你预备怎么做,外面有多少人负责守卫着,你知道吗?那些人一个个手持长剑,若是你有半点异动,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小楼闻声,面上并无欣喜之色,只是平静问道:“那么,大夫你能够按照我所说的一切去做吗?”

傅朝宣目光微顿,落在她脸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极为认真。

他只是郑重地点头:“我可以向佛祖起誓,一切都按照你所说的去做。那么,第一步我应该怎么做?”

江小楼须臾才缓缓一笑:“秋高气爽,酒宴频繁,想必梁大人身上的疹子又犯了……”

傅朝宣眸子一紧:“你怎么会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江小楼秋水明媚的眼睛眨了眨:“监狱的日子过得很慢,不管是犯人还是狱卒,都要为自己寻找一点消遣。人人都在说,梁大人前些日子恐怕感染了风寒,又加上饮酒过量,脸上出了不少疹子,不能见风,所以不少案子都给搁置下来了,监狱里的犯人们怨声载道。”

“的确不假,梁庆身体其实不适饮酒,但官场上应酬很多,他经常会因为喝酒过度而浑身起疹子,我在这方面独有心得,所以他会特地请我来治病。只是这一次他浑身疹子都很严重,甚至蔓延到了脸上,实在是有碍观瞻,只能暂时告假养病。”傅朝宣实话实说。

“傅大夫,这世上的疹子有太多种了,你能肯定他是因为饮酒过敏而造成的吗?”江小楼眼底碎芒莹莹。

傅朝宣微诧:“不是这个原因又是什么?”

江小楼神色平淡如水:“慢慢想,你就应该知道会是什么。”

傅朝宣越发不解,待见她笑容中颇有深意,才突地心头一凛。她轻轻凑近,在他耳畔低语几句。他回神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轻风缕缕,他站起身走到门边,向外面守卫森严的衙役看了一眼,随即迅速折回,轻声道:“此事——一定要谨慎行事。”

江小楼轻轻一笑,妖娆娇媚:“大夫放心,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一切都会很顺利。”

梁庆因为性情阴鸷,体内火气淤积,每次饮酒后就会出现大规模的红疹,但只要傅朝宣一剂药喝下去,这红疹一天就会全消了,可这一次情况却完全不同,他一连喝了两天药,脸上的红疹却越发严重,甚至变成较大的红色斑块,严凤雅急得团团转,又请了傅朝宣来看,他照着往日里的方子加重了药量,然而梁庆原本的疹子并无转好的迹象。

暂代一切事务的严凤雅来看望梁庆,特意拉住傅朝宣:“傅大夫,我家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病情没有好转,反倒病得更厉害啊!”

傅朝宣见到是他,面露难色:“的确,从前只要一剂药喝下去立刻便有好转,这一回反倒加重了病情。”他若有似无地向帐子里面正卧床休息的梁庆看了一眼,低声道,“严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严凤雅从对方凝重的神情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连忙将他引出了屋子:“大夫有话请直言。”

傅朝宣眉色凝重:“梁大人如今脸上的红疹已经变成较大的红色斑块,斑块表面十分粗糙,身上无法出汗……最要命的是,他刚刚告诉我,脸上有一种蚂蚁在爬行的感觉……”

严凤雅一时不作他想,只是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他感染上了麻风病。”傅朝宣的眼眸氤氲出焦灼之态。

严凤雅震愕,半晌才勃然大怒:“胡说,大人只是身上有点疹子,怎么会是麻风病!”

傅朝宣面带急切:“严大人,我虽然年纪不大,可医术却是祖传的,若无七分把握,我是绝对不会在这里胡说八道的!”

严凤雅怒气上涌,面孔发青:“大夫,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麻风病可不是普通病症,你这样的胡言乱语若被人传出去……京城舆论素来极度可怕,到时候一定会人心惶惶!你自作聪明,想过后果吗?!”

傅朝宣也怒,上前一步,毫不退缩:“《金匮要略》中说过,麻风病人刚开始会觉得皮肤淫淫苦痒如虫行,或眼前见物如垂丝,或汗不流泄,或手足酸疼,针灸不痛,眼目流肿,内外生疮,小便赤黄,尿有余沥,面无颜色,恍惚多忘……这些症状,梁大人已经有大半,绝不可能是普通酒疹,你若是不信我,还是另请高明!”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严凤雅顿时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夫莫走,有话慢慢说!”

严凤雅不是故意质疑,而是麻风病在大周一朝实在是人人谈虎色变,他原本以为梁庆不过是酒疹,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有麻风病的症状。他见傅朝宣说的斩钉截铁,不由道:“大夫……麻风病不常见,大人怎会无缘无故染上,你说的可有十足把握?”

傅朝宣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暗暗焦急,他原本准备直接向众人宣布梁庆的病情,然而江小楼却告诉他要先做两件事。第一,在梁庆的药方子里面加上数种海鲜干磨成的粉末。傅朝宣听到这样的主意吓得够呛,梁庆原本就浑身起红疹,加了海鲜伤口当然会溃烂红肿,发痒难耐,将来就算检查药渣子都查不出东西,海鲜粉早已经融化在药汤里面被吞下了肚子,谁会猜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关节。第二,她要求他在严凤雅的面前特意透露梁庆的病情,而非众人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