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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门女侯(79)

江小楼思虑片刻,她的确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来实施自己的计划。但这位太无先生明显是个性情高傲的人,从他选择徒弟的方式上就可以看出来。半年的不理不睬、视若无睹,完全可以筛选掉绝大多数意志不坚定的人。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没有错,一个连等待和忍耐都禁不起的人,遇到一点挫折就退缩的人,怎么可能苦修高明的医术,成为真正的大夫。傅朝宣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坚忍不拔,认真顽强,在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个能够经受考验的人。所以他才能学到高明的医术,开创自己的一片天地。

江小楼并不想死,正相反,她要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开开心心,比所有人都要长久。大哥那样喜好游山玩水,她要代替他看遍天下,赏遍美景,等所有的仇人都化为骷髅,她也要活得貌美如花。

“好,我陪你去找尊师。”江小楼终于下定了决心。

傅朝宣望着她美丽的眸子,心头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即便要表示自己的感情,也不该趁这个时候,否则便是趁人之危。他不是那种卑劣的人……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傅朝宣第二日一大早便来了,江小楼好容易才说动了郦雪凝一起前去,傅朝宣略有些惊讶,并未多说什么。

马车一路走了两个时辰,几乎是马不停蹄,才终于赶到太无先生隐居的地方。山脚下有一所前后三进的院落,周围绿树成荫,红花环绕,环境十分清幽。下了马车,郦雪凝面上有一丝犹豫:“小楼,太无先生的脾气听说十分古怪,他会同意见我们吗?”

江小楼笑了笑,道:“见不见,还要等我们去请求才能知道。”

傅朝宣先上去叩门,药童开了门发现是他,脸上现出喜色,可等看到江小楼等人,面上便罩上了一层疑惑。

“先生不见女病人,公子是知道的。”药童挠了挠头,一脸不以为然。

“我会先进去请求师傅,请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傅朝宣微微一笑,回头彬彬有礼地说道。

江小楼笑着点了点头,眼看着傅朝宣进入院落,任由药童好奇地盯着她们。

过了许久,傅朝宣才走出门来,满面的喜色:“我已经向师傅说好,他同意你们进去。”

江小楼每走过一道门,便认真看牌匾上提名的字迹,她走得很慢,一路走马观花,饶有兴趣地把一切看在眼里。

进入内堂,傅朝宣向她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发出声音。于是江小楼便静静站在一旁,认真看着。

傅朝宣说过,太无先生已经年逾花甲,可事实上她看到的不过是一个面色红润、气质高华的中年男子,年纪看起来绝不超过四十。不过,对方并不是坐在大堂,而是侧躺在卧榻上,他的身前也没有病人。

刚才进来的时候,江小楼分明瞧见他的弟子在大堂内诊脉,身前放着一个本子,随时记录着患者的病情。须臾,便见到年轻的弟子跑进内堂,一直走到太无先生的面前,向他禀报道:“师傅,这位病人年纪不过三岁,患的是斑疹,送来之前在其他大夫那里看过病,结果发生误诊,变成了危候,弟子观察的时候,他的斑疹已经黑紫内陷了。”

太无先生只是躺在那里听。听完了,告诉他:“准备纸笔。”

年轻的弟子铺开宣纸,立刻开始准备记录。

太无先生不疾不徐地道:“既然出现这种状况,说明正气已经大虚,如果再不及时诊治就会病亡。开牛李膏,等孩子服下三天后,排出鱼子一般的粪便,斑疹会变红,身上的毒素就会发出来的。”

年轻的弟子恍然大悟:“这种病就怕斑疹往内走,内陷就很危险了,师傅用这种方法可以让毒素往外排,发出来就能痊愈,弟子受教了!”

他刚要收拾笔墨出去,却听见太无先生悠悠地道:“这种病很容易复发,你告诉孩子的父母亲,等九月份的时候摘下牛李子,自己熬成膏,如果孩子病情反复,便在牛李膏里面加入三钱麝香,服下两剂就好。”

“是。”

这名弟子刚刚退下去,另外一名弟子便又赶紧进来:“师傅,一位患者吃了过量的食物,胀气很严重。弟子已经连续给他开了三天的消食方子,却是依旧没有见效。”

太无先生皱了皱眉头:“跟你说过很多次,诊治的时候要对症下药。凡是药物都有三分毒性,寻常不要开方子。只是胀气,让他自行回家,用焦三仙熬水喝就好,三日后,若是没有好转再来。”

弟子满面涨红了,悄悄退了下去。

江小楼若有所思,傅朝宣轻声解释道:“把山楂、神曲、麦芽给炒糊了,就是焦三仙,这三样东西中,山楂偏重消肉食之积,神曲偏重化痰、消金石和稻谷之积,麦芽消面食之积,三样各十克,乃是消食良方。”

接连又有三四名弟子先后进来,诊的都是不同的病人,只要说出脉象和症状,太无先生便能准确判断病情并且开出药方,不但速度快,而且极为精确,这种诊疗方式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像是猜到江小楼心中所想,傅朝宣再度轻声道:“我师傅年逾花甲,精力有限,这种方法可以治更多的病人。”

江小楼笑着点头,在她看来,这是太无先生设计的一种精妙的授徒方式,许多学艺不精的大夫未及出师就开方治人,耽误了许多病人,但若是不让他们诊治,又会缺乏实践经验。所以太无先生让学习中的弟子自己诊治,不能明白的即刻求解清楚,既有利于弟子的成长,又不至于延误病人,实在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大夫。

一个时辰之后,太无先生才看见傅朝宣,不由脸色一沉:“朝宣,我早已说过不救女病人,为何还要带着女眷前来?”

傅朝宣上前两步,恭敬行礼:“师傅,请您看在弟子薄面上,为她诊治。”他言之凿凿,神情恳切,太无先生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子,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很了解这个弟子,对于女人素来敬而远之,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恳求他治病?再认真看看站在那边的两个年轻姑娘,都是花容月貌、锦绣绮容,尤其是站在前面的蓝衣女子,笑容温柔,眼如明星,叫人见之难忘。

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道:“你是知道为师为什么不肯救治女病人的,为何还要为难我?让你的师兄师弟去看看吧。”

“弟子的医术师傅最清楚,如果弟子尚且没有把握,他们又怎么可能医治?师傅,您曾经说过,见死不救形同杀人之举,今天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就在你眼前,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吗?弟子觉得,师傅不是这样的人,也请师傅不要让弟子失望。”傅朝宣一字字地说道,神色出奇郑重。

难得见到温文儒雅的师兄如此咄咄神态,一名年轻弟子正欲劝阻,却陡然瞧见江小楼一双含笑的眼睛,原本要冲出口的话一下子噎住,莫名的脸红了。

太无先生只是皱着眉头,凝目不语。

“在我看来,傅大夫多虑了,太无先生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仁者,他一时不肯医治女病人,不过是一时想不开,不会一生如此。”江小楼突然开了口,一下子吸引了满堂的目光。

太无先生和药堂的弟子们都好奇地看着她,一个年轻的姑娘竟然敢在先生面前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大胆了。他们哪里知道,江小楼更大胆的事情都做过,怎么会少这一桩?

太无先生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江小楼:“此话何意?”

江小楼神情温柔,语气如水:“一路走进来,我看见大夫你在家中悬挂的牌匾。第一块上面写着味蓼二字。这蓼字出自雅经,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蓼是一种苦菜,而味蓼则有体味艰辛之意。太无先生用这两个字,其实是寓意百姓们多灾多难,自己应有甘于吃苦、为人分忧的精神,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