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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丛之刀(102)+番外

他卷着成年人手腕那样粗的藤,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躺在柔软的泥泞上,一股微微发腥的泥土的气息涌进他将要失灵的嗅觉里。

长安觉得自己筋疲力尽,简直一闭眼就能睡死过去。

可是他没有闭眼。

在这里闭上眼是什么后果,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长安缓缓地调动着自己的呼吸,十次吐息以后,他抽出腰间的小刀,顺着藤的脉络将它们一点一点地从自己身上割了下来,然后手脚同时用力,摇摇晃晃地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时,脚下就一软,他又跌了回去。

“我可真像条死狗啊。”长安颇为自嘲地想道,他没受伤的手撑在地上,另一只蜷缩在身侧,只有手肘吃得住力,手腕落地的时候又窝了一下,钻心的疼,然而此时,疼痛反而是好的,叫他不至于麻木。

他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出的呼吸都是颤抖的,任是谁看到他这个样子,都会觉得他已经没力气了。

然而人怎么会没力气呢?长安始终是这样想的,哪怕是他落到这样凄惨的地步——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是落到了绝境,依然觉得……只要不当即就伸腿死了,他总是能挤出足够的力气来的。

长安不知跪在地上多久,才重新咬紧了牙,这使得他两颊都绷紧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露出在皮肉表面上。

“他娘的,”当他气喘吁吁地重新站起来时,心里愤怒地想道,“就是剩一口气,我也非宰了那阴阳怪气的东西不可,不然死都闭不上眼。”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飞快地一闪而过,以至于片刻后,长安都被自己气笑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找个躲雨的地方,把身上的伤病好好处理一下,然后等着自己那边的人来救,卡佐应该会平安回去,有他通风报讯,华沂好歹应该知道自己的大致踪迹。

可他依然还是做不到,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不对,也抵挡不住他眼下想拿荆楚的脖子磨刀的欲望,长安觉得因为这样的脾气,他从小到大仿佛就没做过一件别人眼里正确的事。

长安用破破烂烂的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头眨了眨眼,一颗雨水从他浓密的睫毛上低落下来,就好像落了一颗眼泪似的,不偏不倚地滴到了他已经没有知觉提不起一点力气的右手腕上。

然而片刻后,他便面无表情地提刀就走,脸色冷漠地仿佛那伤了的右腕压根就不是长在他身上的。

且说那随军的布冬之子茗朱,这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年轻人的男人跟在华沂身边,始终是不动声色,口不多言,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到出发的时候,他已经几乎将前因后果都给弄清楚了。

若是平时,以华沂思虑之细致,肯定会因为卡佐的缘故,将他的仇人布冬之子与路达一路留下,只是华沂表面上镇定如常,其实早已经心乱如麻,外加茗朱一直做小伏低,跟在他身边如同一个透明人,华沂竟然真就将他给忘了。

茗朱兴奋地连觉也睡不成了——他没有等到远在内城镇守的老父布冬的回信,踌躇满志地混在一群磨刀霍霍准备杀敌的兄弟们中间,准备着如何不动声色地干掉卡佐。他不但想要干掉卡佐,还想要让他死得痛苦之至。

半夜,他披衣而起,手下的奴隶挑开了临时的帐子,将他的工布朵让了进来。

茗朱眼眉一挑,问道:“怎么?”

他的工布朵笑道:“你该是料到了,路达骗过关守,跑了出来,应该是正往这边来。”

“骗?”茗朱倏地一笑,缓缓地说道,“我叫人故意放水将他放出来的,还有那外使给他塞的东西,当别人都是瞎子么?若不是我替他遮掩,哪有这样容易过关?”

他的工布朵怔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你啊……与你父亲真是一脉相承,老谋深算。只是……你不怕这些小动作落到王的眼里?”

“你没瞧见王已经快不分东南西北了么?”茗朱道,“自从看见那外使传来的纸条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我怀疑是城主出事了。”

他的工布朵吃了一惊,微一转念,便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可确定了?那位城主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他这一去失了踪迹,还落入敌手,难道我们碰上个硬钉子?若是此时我们有动作,影响了大局如何是好?”

茗朱与他的工布朵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可谓不深,可是总觉得他的脑子有点不清楚,说话办事都没什么条理。

但他还是不愿意伤了彼此的颜面,因而耐心地解释道:“那倒没什么,根据当年传过来的消息,他们占地不过是那边山谷加上山阳一带的林子,能有多少人,你自己估算也估算得出,我们又是多少人?何况我听说那位首领本人便是亚兽,从而也偏信亚兽,难道比得上我们这支全是兽人的队伍?世上像海珠城主一般的亚兽能有几个?小节而已,不伤大局,你实在是多虑啦。”

茗朱的工布朵听了,略微放下一点心来,可是不知为什么,听着外面远远近近的闷雷声,他总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一样。

而第二日晚上,就在距离那传说中主帐所在地越来越近,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路程、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的时候,路达悄无声息地在茗朱的故意放水下,赶上了他们,并且潜入了茗朱的帐子,两人合计一番后,路达乔装而出。

转过身的时候,路达眼底一片冰冷——茗朱把他当傻子,想利用自己去对付卡佐和自己队伍中黑鹰的残余势力,那么正好将计就计……他要为阿姝和自己报仇。

华沂这一宿,却是夜不能寐,好容易到了半夜睡着了,又不知做了什么梦将他惊醒过来,他猛地坐起来,脖子上一松,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响起。

华沂低下头,却发现当年长安送给他的、被他一直穿着线挂在脖子上的珠子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线,圆润的珠子滴滴答答地滚到了地上。

华沂心口一凉,盯着那颗珠子,几乎连气也要喘不过来了。

随后,他忽然穿上衣服,也不去管断了的线,只是捡起珠子贴着心口放好,大步走出去,惊动了门口的侍卫。

华沂面沉似水地吩咐道:“把人都叫起来,我给一炷香的时间,到我这里集合,连夜赶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侍卫呆了一下,迅速领命去传令。

华沂将手按在心口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和路达一样的动作……仿佛是那些挂在心口上的东西,就能让人感觉到来自自己软弱的心的力量一样。

第91章

华沂在原地转了两步,随即招来了另外一个侍卫,下了第二个命令:“从现在起,擅自来营地的人全部就地正法,不管是谁。抗命的以背叛论处,在外不比以往,叫那些没规没矩的东西都给我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他为人从来八面玲珑,极少这样疾言厉色,侍卫被他带着冰碴的话音吓得一哆嗦,闻言立刻转身便走。

正是夜凉如水。

且说那路达与茗朱,两人日日暗中接洽,各怀鬼胎,茗朱并不坦诚地将其具体计划透出,路达也并不把自己藏身之处坦诚。这日才送走了路达,茗朱便听见了华沂的两道命令,顿时措手不及了一番。

他站起来,在帐内里里外外地足足转了三圈,热着的脑袋才慢慢冷却下来。

茗朱这长老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他谈不上有什么功劳,更不用说资历,不过是华沂为了打压黑鹰安抚布冬才将他调上来的,自己心知肚明这一点,又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因此在华沂面前从来都是默默无闻,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竟是没想到华沂忽然来了这样一手……若是路达被人发现了,将自己也咬出来,在这个节骨眼上,王会怎么想?

茗朱想趁乱铲平卡佐的势力,却并不想惊动华沂。

“叫人盯紧了路达,一定要保他离开,若是不行,那便就地杀了他,别让他在王面前乱说话。”茗朱搓了搓手,心中忖道,眼下兵荒马乱,若是路达死在他眼皮底下,即使王有心追查,也不会不顾大局,等打完这场仗,一切都尘埃落定了,痕迹也早被湮灭磨平了,全然不足为虑。

茗朱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又充满自信起来,甚至脑子转得飞快地想道——死人反正不会说话,这件事若是摆弄得当,说不定还能嫁祸给黑鹰那些野蛮人,一箭双雕,慌什么?

比起茗朱这边自欺欺人一般呃志在必得,路达却在感觉气氛不对劲的下一刻,便立即想到了华沂与茗朱二人可能的意图,当下心里一紧。

说来也奇怪,他活了小二十年,从未觉得自己是那种心思灵动通透的机敏人物,此时却觉得自己仿佛开了窍一样,一切都一目了然起来。

他与茗朱相互利用相互提防,知道此人关键时候肯定是要在他身后捅刀子的,因此眼见送他出来的那人听了什么传话脸色一变后,路达就立刻当机立断,在路上趁那人不注意,用力在对方胸口上戳了一肘子,随后双手做爪,在对方弯腰的瞬间便扭下了他的膀子,提着自己的尖刀便飞身往另外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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