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在盗文里放征婚启事的男人你们伤不起(116)

作者: 掩面娘 阅读记录

不带任何感情的机器写作么?

白鹿原大笑三声,在梦中笑得醒了过来,只觉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他冲到电脑前,打下了第一个六千字,选择在慕容笑笑生呆过的、据说全网流量最大的站发表。即使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对贵圈的不熟、对网络世界的不了解,会造成日后多大的血雨腥风。

一个月后,《神州沉陆之双照楼记》一举成名,名动天下。

写作不需要感情么?他喷薄着自己的激情,甚至怀着一股悲意奋笔疾书,那些隐秘的渴望和奇崛的构想,那些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就在一秒一秒的打字中,如是呈现。

007

有的人天生就懂得如何处理生活的重心,低调,淡泊,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生活。

有作者天生就能处理好写文和工作的关系。

但工作还是太多了。写文也太忙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叫出去参加饭局,而你昨天已经订好了晚上要写六千字的计划;有时候你什么都没时间写却满脑子都是写文,凌晨三点回到家疲惫地躺在床上,眼皮快贴在一起了,精神却兴奋得仿佛打了药,做梦时手指都在不停的颤动。

同济生已经参加工作了,现在是外科的新主刀手一名。偶尔见面时,他居然像老中医似的,忧虑地指出:“我说杰哥,你舌苔太厚了,这是肝不好的表现。”

白鹿原喝过酒,沧桑一笑:“肾好就行了。”

“不是,”医生很忧心忡忡地摇摇头,“我知道你新升了处长挺忙的,但你要少熬点夜。”

不熬夜?白鹿原心里有些不忿和不屑地想,现代人哪个不熬夜?现代人哪个身上没有什么病?越忙越好——这社会就是,越忙越证明你有价值。

然而,生活仿佛一只巨兽,生生把精神和肉体撕裂成两个世界。白天和晚上,他在饭局的觥筹交错间开怀大笑,曲意奉承,说起任何一个荤段子拼起任何一瓶酒都毫不逊色。校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看亲生儿子,也像在看一辆活的运钞车——这实在值得得意,每个人都在传说:“财务处那个姓白的,不仅长得英俊,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人们甚至都快忘记他父亲当年出的事儿了。

只是,一到深夜,他便失却了所有的表情和假面,怔怔地,像泉涌的瀑布一样飞速地打字。文字不过是屏幕上的黑色方块,一秒钟打出一个,凑够十万秒,勾勒出一个血与火的1911新中华。有人叫他爱的战士,虽然这称谓带着点调侃和不怀好意,可总归是个好名字,爱的战士,爱的战士,爱并不能如何,可总能用来写小说,一千字三分钱,写够一百万,写到花正好,月正浓,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日君再来。

他肆意地超支着自己青年人的身体。有时候晚上顺着酒意连夜写了一万字,写得困了,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但更多的时候,是凌晨赶着黑灯回到小屋里,走道里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打开门,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吐的胡天海地,肠胃一阵痉挛——这个时候,他也会在镜子里看到身后站着另一个白鹿原,白炽灯寒冷苍白的照耀下,是那张悲天悯人的脸。

他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一定要让所有人看看他能做到——人活着,就是要牛逼。一定要牛逼,不能怂,不能软,不能怕,不能认输。

在外面应酬的时候,有时候刚说完一个荤段子博得满堂喝彩时,他不经意回过头,也会看到另一个白鹿原——那种他极其厌恶的眼神,好像是在观察,观察完了记在那个小本子上……但分明又是鄙视,那另一个,清高的自己,鄙视着世俗的自己。

白鹿原在心中冷笑。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老子?老子不这样做,活得下去么?老子能工作写小说两不误,你他妈能么?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对着撕裂的生活,对着另一个白鹿原,对着质疑自己能迅速坐上这个职位的人们,对着看都不看就来喷自己的读者。他能做到,他一点都不会退缩。他要大声和这个世界谈谈,亦要站在世界的巅峰嘲笑它……他可以做到的。

——可以做到么?

他像真正的爱的战士方燕台那样同生活战斗着,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却最终败给了过程中的寂寞。

许久以后他还在想,究竟是什么促使了自己的改变——是医生说的那句“你三十岁就得了脂肪肝你知道么?”是另一个白鹿原的终将消失?还是……所谓的爱的力量?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

他清楚地知道,那只不过是因为寂寞,在漫长的写作迷宫里,在时间与空间的回廊尽头,你奋笔一生也想去寻找一个答案,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找到,或者你找到一半放弃了寻找,只因为空荡的门前终于响起了知音的脚步。

这一年,在神州沉陆出版交稿以前,在他全网络寻找自己的一份完整版盗文以前,他还心怀漠然,以为此间本身便是寂寞,无人能懂,我不过是为了和自己做个交代。

正如他悲愤中说的一句话,这句话至今响彻整个作者圈:“我写文,不是为了让你们看得起。”

008

“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他靠在病床上问他,眼睛里深深的:“喜欢我的文,不够么?”

“这个……”猫球球低着脑袋削苹果,露出那只洁白的细细脖颈,看着又想让人一口咬下去。

“说。”他很威严地说。

“呃……”猫球球明显脸红了,“就是……嗯,有时候我,觉得你挺寂寞的……”

他说完这句就惊悚地抬起头来,害怕地看了他一眼,立刻闭口不言地把头低了下去。

“哦。”白鹿原不动声色地说,“你说说看,我怎么个寂寞法?”

“就是……寂寞啊!”猫球球模模糊糊地说,“呃,也没有什么人看懂你,很多人都来喷,再不然就都是跑来刷个YOooooo什么的……但是,嗯,”他的语气又显得难过了起来,“其实我也不了解你啊。”

白鹿原由衷地笑了。他换了个姿势,懒洋洋地看着他:“你就这样挺好的。”

“是吗……”猫球球闷闷地说,“我也想多了解一下你啊。”

“等你长大你就懂了。”

“……你不是说不希望我变成大人吗。”

“是啊,”白鹿原理所当然地说,“你变成大人我就不喜欢你了。”

“……!!!”猫球球很悲愤地看了他一眼,“那怎么办!你!嗯你——别捏我鼻子!”

“你不变成大人我怎么碰你啊。”白鹿原好整以暇地说。

“不……不行!”猫球球顶着红红的鼻子一下子手足无措地跳起来,指着他大声说:“你你你……你不是在疗养期间吗!你不是在治脂肪肝吗!你……”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喊了一句,“医生说了,忌房事!哦我去叫医生!”说完就匆匆地跑出去了。

就这样也挺不错的。他想。

山清水秀,真正的阻隔尘世。门前两棵树,一棵是枣树,一棵也是枣树。再养一只猫,乍呼呼的,毛茸茸的,不再过问世间之事,不用治国平天下,不过修身齐家而已,多好。

他们在婺源的清晨出去跑步时,猫球球曾经怔怔地问过他:“那个……燕台兄为什么最后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啊……我是说,呃,”他组织着措辞,小心地说:“他不是那么狂热的想救国救民吗……”

“因为后来他发现他能力有限,”白鹿原若有所思地说,“他的心也有限了——他穿越无数次,看见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最后他从想救全世界变成只想救一个人罢了。”

“穿越无数次?呃?”猫球球睁大眼睛问,“那是什么时候……”

“他也明白了另一点,那就是……”白鹿原感叹着说,“这个世间,其实你没必要那么拼命。你不做的事情,自然有人做。每个人,最能管好的只有自己,而不是把别人管好——假若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能管好自己,便自然不会再有纷争了。”

上一篇:贱受不哭 下一篇:第二十八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