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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28)+番外

于是转过头呵斥曹蔚宁道:“你还没完了么?”

曹蔚宁说了一半的话立刻咽了回去,得令闭嘴,简直恨不得把两片嘴皮子缝上。

这天傍晚,周子舒才吃饱喝足,正靠在酒楼栏杆上小口小口地喝着他新打的酒,忽然只见一个人进来,对邻桌的几个人说了什么,那几个人立刻便结账走了。周子舒挑起眼皮,发现酒楼中瞬间少了一半的人,便随便拉住一个少年,问道:“这是怎么了?”

“刚才传来消息,说高家庄捉住了一个鬼谷的恶鬼,要示众呢!”

周子舒自己微微皱起了眉,高崇捉住了一个青竹岭的恶鬼?如今他已经不怀疑那鬼众们是重入江湖了,他本人就已经见到了两只,可鬼谷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恶鬼们在人间都是难以立足大奸大恶之人,才进入鬼谷寻求庇护,这样跑回朗朗乾坤之下,便不怕么?

难不成那“琉璃甲”中还真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得了到让鬼谷倾巢出动,让那高崇高大侠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甚至在这时候用这样一个笨拙的噱头,来转移人们的视线?

周子舒一边想着一边走,下楼的时候,不留神迎面撞上一个人,他嘴上说着“对不住”,一边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僧后人,便是一愣。

心里忽然不着边际地冒出一个念头来,原来他竟也是要吃饭的?

古僧后人道了句“不妨事”,便整整衣襟,看了看他,主动道:“我听那清风派的小兄弟说起过,阁下便是那位护送张家后人去太湖的吧?你见过我,我叫做叶白衣。”

他从不像高崇那样喜欢和人高谈阔论,基本上处于一种不干己事不开口的状态,十分没有存在感,也不知为什么,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诡异的违和感。

周子舒一愣,不知为什么这人会忽然找自己搭话,便驾轻就熟地应付了他一些场面话。

叶白衣却没理会,只是表情漠然地盯了他一会,下一句又冒出来:“我见你气息凝滞,举止沉重,像是已经快病入膏肓的样子,只是为什么一个快死的人会有你这样的精神?实在是古怪得很。”

周子舒默然,觉得这位兄台多半是在长明山待得时间太长了,跟着他那师父修出一身仙气,所以不怎么会说人话。

叶白衣想了想,又问道:“你还能活多长时间,三年?两年?”

周子舒只觉这个话题,他是点头也不对,摇头更不对,便僵硬地笑了一下:“叶兄好眼力,不愧是……”

叶白衣耳朵上似乎长了个过滤网,直接把他懒得听的废话都过滤下去了,也不等周子舒说完,便径自道:“天人将死尚有五衰,苦不堪言,你竟还能活蹦乱跳吃喝玩乐,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什么时候中原武林竟也有了这么多这样的人物——”他说着说着还就转身便走,也不管周子舒。

走出老远去,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他说道:“你若有闲,不妨来请我喝酒。”

——好像请他喝酒是给对方极大的面子一样,周子舒默默无语。

他跟着大多数人去高家庄围观了一下传说中的“恶鬼”,其实什么也没看出来,只是见了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中年人被五花大绑着架到所有人面前,有些游街示众的感觉,那恶鬼上身裸着,特意露出腰上那狰狞地鬼面,以示此人乃是个如假包换的正品。

周子舒正对着这人出神,忽然肩膀上无声无息地搭上一只手,温客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呲着一口白牙谄媚地对他笑了笑,说道:“寻了你一整天了,哪去了?”

周子舒没理会,只指着那杯五花大绑的人问道:“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唔?”温客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颇为不以为然地说道,“腰上刺上恶鬼的纹身,表示从此不能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没事谁去弄个假的出来?不过也可能是这倒霉蛋得罪了谁,被人陷害,扔在这里示众。”

他说得轻巧,可周子舒却恰好知道一些事,比如那鬼面刺青所用的一种颜料是一种叫做“阴司草”的植物叶子磨出来的,只在鬼谷才有。

比如并不是每一个进了鬼谷的人,都能变成恶鬼活下来——就好比不是每一个蹬腿翘辫子的魂魄都能再入六道轮回或者化身厉鬼,说不准便魂飞魄散了。那是个人吃人、鬼咬鬼的极恶之地,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进去了,便须得提防所有人,强横过所有人,才有资格活下来,得到这么一个刺青。

周子舒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带着刺青的人,此刻群情激奋,华山派已经有人站出来说要将此人活活烧死了。

他忽然转过身,排开人群,大步往外走去。

第二十五章 白衣

温客行对他的兴趣明显比对那吊着的恶鬼大,一转头见他走了,立刻也要追上来。谁知那明明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好像凭空晃了一下,便不见了,温客行脚步顿住,目光从茫茫人海中扫过去。

周子舒就像是一颗水滴钻进了大海,倏地一下,便不见了踪影。温客行有些困惑,眯起眼睛,不甘心地又在他消失的方向凝神扫了一圈,发现那人竟真的,就这么大喇喇地从自己眼前不见了。

那一瞬间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情绪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还有一点不明来由的愤怒滋芽而生。

原来这个人随时可以消失——即使温客行猜到了他的身份,猜到了他的心思,他仍然可以随时消失不见——只要他想。

他是从天窗的天罗地网中落出来的,世上最狡猾的一尾鱼。

周子舒甩开温客行,却是去了一家银庄。

洞庭乃至江南一带,最出名的银庄有一个非常平实的名字,叫做“平安银庄”,生意做得颇为红火,却并不过分引人注意,从未曾想过插手别的地方的生意。好像主人家没有太大的野心,只偏安于这草长莺飞的一隅似的。

周子舒抬头看了银庄的招牌,推门进去,里面立刻有人喊道:“客官一位,里面请——您是兑银票还是……”

周子舒越过那伙计,直接找上掌柜的,低低地一笑,轻声道:“我想求你家宋大当家的帮忙办点事,麻烦您替我联系个管事的。”

掌柜一怔,抬起头打量了周子舒半晌,才谨慎地开口问道:“您是?”

周子舒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我是你家七爷的故人,姓周。”

“七爷”两个字一出口,那掌柜的脸色立刻一变,肃然起敬,忙几步走出来,亲自引他坐下,又叫店小二上茶,自己却站在一边,恭恭敬敬地道:“您请您请,小人即刻便传信于宋大当家的,不过大当家此刻恐怕不在洞庭,您看……您能不能等几日?”

周子舒点头道:“不忙,您也坐。”

又客客气气地让了掌柜一回,掌柜的诚惶诚恐忙摆手道不敢,继而又问道:“周爷,您的事,是亲自与大当家的说,还是眼下先叫小人去办?”

周子舒想了想,问道:“我并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不知道掌柜的有没有听说过‘琉璃甲’这一号东西呢?”

那银庄掌柜愣了一下:“这……小人倒有些耳闻,周爷说的,莫不是那五块碎琉璃拼成的琉璃甲?”

周子舒点点头:“正是。”

银庄掌柜思量了片刻,摊开一张纸,写下“琉璃甲”三个字,又道:“小人知道一些,只是恐怕并不周详,若是周爷不在乎等上几日,小人倒也有些渠道能替您查到。”

周子舒看着他,见这掌柜的不过三四十岁,一脸精明,说话滴水不漏,语速不快,出口前必经三思,果然是那成了精的人手底下的一群老小狐狸。他不知道那位老朋友离开京城以后这么多年,在这边的势力能有多大,现在看来,恐怕也不仅仅是银庄那么简单了。

他喝了一盏茶,便离开了。想不到昔日的天窗首领,也要靠别人收集消息,更想不到为了保住张成岭那兔崽子的小命,他竟也有求到那人头上的一天——不过说回来,周子舒自己也想不明白,那张成岭和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他的小命,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简直是无事忙。

可人这一辈子,却是总有那么几回,总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叫人明知没好处,却忍不住多管闲事。周子舒想着,大概就是缘分吧?不然怎么江南那么大一片地方,偏偏叫他遇见那小东西呢?

他溜溜达达地在大街上,无所事事地逛游着晒太阳,饱览了一番洞庭风光,直到日头偏西,才心满意足地走上了一家酒楼,叫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心想这可真是好日子,他好像一辈子都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不是自己疲于奔命,就是算计着让别人疲于奔命。

旁边有个小姑娘拉着琴唱曲子,人也水灵,声音也水灵,怎么看怎么美,一曲罢了,楼上楼下所有人都连声叫好,周子舒看着她就觉得赏心悦目,便大大方方地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她的盘子上,那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即低头抿嘴对他一笑,福了一福,轻声道谢,周子舒心情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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