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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16)+番外

“凭什么啊?”

“废话,你一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能和人家姑娘媳妇的交一样的钱么?”

王树民闭上嘴,突然想不出要说什么了,好些话堵在胸口里难受,可是吐不出来,他想起谢一那衣服架子一样硬邦邦只剩骨头的肩膀,走起路来好像根长了脑袋的竹竿,风一打就能摇晃起来似的,鼻子有点酸。

两人沉默了许久,谢一隔着抹布把水壶从火上拎下来,倒在暖壶里,又翻出两个杯子,给自己和王树民一人倒了一杯水,这才坐在那传说中松了一条腿的椅子上,手里捧着热水杯子,指尖通红,脸色在蒸出来的氤氲的水蒸气中看不分明。

“哪玩去?外滩?东方明珠?黄浦江游轮你坐不坐?”

王树民看了他一眼,收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哪也不去,我又不是旅游来的。小谢,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就走了?”

谢一把垂到眼前的一缕头发拂开,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我揍了谢守拙……”

王树民的眼睛徒然睁大了,张着嘴,活像看见了奥特曼:“你什么?”

“谢守拙往家里带了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我揍了他一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谢一喝了口水,感觉冻得麻木的四肢好像慢慢地在这温度里恢复了一些,轻轻地笑了一下,“谢守拙没脸说吧?”

“你……小宇宙爆发了?”王树民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谢一笑出声来。

“不是,小谢!”王树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揍就揍了,你这……你这又是跟谁置气?”他轻轻地跺了跺地板,“就你这风水宝地,我都不敢使劲踩,还有你坐那椅子,保持平衡得有点技术含量吧?你放着好好的书不念,你这不是折腾自己么?”

“谁说我不念书了,我休学一年,学费出来了,明年就回学校……”

王树民“嘭”一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热水溅到他皮肤上,他却毫无知觉似的:“谢一,我妈拿你当亲生儿子,你把我们当什么?!”

谢一低着头,这会儿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亮,有一层清浅的浮光掠过去一样,看得王树民心里一颤悠,没出息地忘了自己下面那句要说什么,憋着的火气突然就无影无踪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他叹了口气:“小谢,你那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才驴脾气。”谢一翻了个白眼站起来,“走着,反正你也看不上我这陋居,带你出去吃饭去,火锅行不行?”

王树民泄气,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跟在谢一身后,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说了一句:“小谢,你心事但凡稍微轻一点,这日子其实会好过很多。”

谢一没回头,没应声,好像没听见一样,脸颊青白,轻轻地闭了一下眼,苦笑了一下。

是啊,但凡心事稍微轻那么一点,凡事看得稍微开那么一点,对某人……稍微不在乎那么一点。

第十六章 失控的酒后

某人在部队里憋得时间长了,某人在心里抑郁得久了;某人三年来第一次见到某人,觉得打从心眼里往外冒着亲切,某人三年来第一次见到某人,觉得心里忽甜忽苦,忽上忽下,一会儿飘飘然的暖,一会儿冰冷冷的凉。

于是最终的结果是,人家别人吃火锅的时候怕上火和王老吉,某两个人不怕上火喝白酒,酒足饭饱还不过瘾,又从小超市抱了一箱子啤酒回住处。

王树民个小牲口,打小抽烟喝酒跳霹雳的不学好,人家谢一可是好孩子,以前忙学习,现在忙工作,基本上属于滴酒不沾的品种,一开始就和着王树民,喝了一口就直皱眉,杯子里那液体又辣又呛,简直比辣椒水还十大酷刑。

难喝程度让他都忍不住怀疑酒精上瘾的那票人,全部都有自虐倾向。

可是捏着鼻子喝了两口下去,就发现这东西还是有好处的,从食道里灌下去,一路到胃里,好像喝下了一个小发热场似的,蒸腾得内脏都暖融融的,全身的寒气不翼而飞了似的,说不出的舒服。

穿肠毒药啊穿肠毒药,浅尝辄止的时候就让人情不自禁,等到头晕眼花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又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似的,一头栽下去,第二天或者才有头痛欲裂的感觉。可这都是后话了。

谢一有生以来第一次放纵自己,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堕落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他摇摇晃晃地在前边走,王树民搬着一箱子啤酒跟在他身后,谢一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了,开门的时候,一只手举着门钥匙,另一只手摸完了上衣口袋摸裤子口袋,全身上下摸了一通也不知道他在那自己瞎折腾什么,没摸着,谢一眯着眼睛愣愣地在门口站着,表情迷迷糊糊地有点无辜,王树民看不下去了:“我说你干什么呢,开门啊。”

谢一回过头来,有点委屈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扁扁嘴:“钥匙找不着了。”

王树民翻了个白眼:“你行不行啊,不能喝还瞎逞强,那钥匙不就在你手里呢么?”

谢一恍然大悟,使劲晃了晃脑袋,“嘿嘿”地笑起来:“尖,眼真尖,打枪……嗯,打枪练出来的,打枪的人眼神儿都好。”他迷迷糊糊絮絮叨叨地低头翻着那一串钥匙,拨拉来拨拉去,皱着眉,表情极认真,“我记得我们家门钥匙是黄的啊,怎么找不着了呢……嗯……刚才是不是掉半路上了?”

王树民把啤酒箱子放在地上,把他手里的钥匙接过来,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醉猫,乖,站一边儿去。”

然后他准确地找到了那把黄色的钥匙,不管不顾地就往门缝插去,一边插还一边嘀咕:“我说小谢哎,你这锁应该换换了,这都锈成什么样了,连钥匙都插不进去了……”

好吧,有些人喝多了能看出来,有些人喝多了不容易看出来。

俩人在外面折腾了大概得有十多分钟,终于瞎猫碰见死耗子地,完成了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拧一拧然后开门这个高难度的动作,王树民俯身搬起啤酒箱,晃晃悠悠地进了屋,谢一就靠在门边上傻笑。

过堂风一吹,王树民脑子稍微清醒了点,赶紧把那只拉进来,省的被附近的住户群众围观,丢人现眼。

谢一乖乖地被他拉着,王树民指指椅子,简洁有力地下命令:“坐下。”

谢一就一屁股坐在那坏得颇有传奇色彩的椅子上,平衡感尽失的后果就是,那条松了的椅子腿不负众望地往旁边扭了扭,把谢一扭到了地上,地板上冰凉冰凉的,谢一困惑地甩甩头,皱起眉眼来,指着王树民控诉:“你!你怎么又勾我凳子,回头给你告老师!”

王树民吃吃地笑着,开了一罐啤酒,双手递给他:“老师管不着。”

谢一把啤酒接过来,想了想,长长地“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你毕业了。”

王树民狂点头,点到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唔,毕业?我没毕业……不对,我毕业了……我到底毕业没有?”

谢一嘴里含着啤酒,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王树民在那纠结自己究竟是毕业了没有,足足纠结了五分钟,没结果,脑子里更浆糊了,于是捡起一瓶啤酒,扑过去磕在谢一手上的易拉罐上,撞得啤酒洒了谢一一身:“干杯!”

谢一眉眼弯弯的,苍白的皮肤上透着一抹殷红颜色,看上去倒像是比他平时那稳重的样子小了几岁似的,轻轻地哼哼:“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唯有……唯有杜康……嗯,好凉……”

王树民傻乐:“忧个屁啊你忧?”

谢一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迷离,眉头皱着:“我忧,我才不忧呢!王树民你是个混蛋王八蛋!”

“你骂人,”王树民的话音稍微有点含糊,“嗯……你不是好孩子,回头老师不给你小红花。”这娃已经完全幼龄化了,“你才是混蛋王八蛋呢!”

“你是!”

“你是!”

“你就是!”

“你就是!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到这么个破地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你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跑到山沟里种田!你不好好念书,天天惦记着泡妞!你……反正你就是混蛋王八蛋!”谢一急了,两只眼睛红得兔子一样,瞪得圆圆的。

俩人谁也不让谁,孩子似的互相瞪着,突然,王树民“噗嗤”一声笑出来,酒精让他情绪不大容易控制,越笑声音越大,最后把地板捶得“砰砰”作响,这头猪自打进了部队,越长越结实,拳头铁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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