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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23)+番外

高级口译的考试,是笔试过了以后,有四次口试的机会,每次口试两百一十块钱,对于别人来说,这两百一十快也就是一顿自助餐的钱,可是对于谢一,那是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他记得那天下了点小雨,晚秋的凉意浓浓地笼罩上来,他浑浑噩噩地从外国语学院出来,上了地铁,结果坐反了方向,不知道从哪里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有时候不努力是一回事,努力了没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王树民背对着他洗碗,没看出他的神色,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一听那名儿就眼晕,初中学那点ABC早就还给老师了,你说那帮外国人,一天到晚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的,不咬舌头?”

谢一想了想,认真地说:“反正我没咬过。”

说完自己也笑了,那些最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时间长了,每次想起来,各种感情也都越来越淡,反而觉得珍贵起来。年轻时候经历得多些,其实是件好事情,把各种苦处都吃个遍,将来再遇到什么,也就波澜不惊了。

顺利的人有,一辈子没受过波折的幸运儿也有,可不要指望,那就是我们自己。

王树民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么不轻不重地被谢一的笑容给电了一下,胸口一热,他赶紧回过头来,认真完成洗碗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不知所措于那一刻心里清楚、却又不愿意想明白缘由的悸动。

正这当儿,电话响了,王树民在墙上挂着的抹布上擦了一下手,回头接起来,那边停顿了一下,有个声音很甜很好听的姑娘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糯软的普通话问:“喂,您好,请问谢一在吗?”

“啊?”王树民当时就是一愣,这算什么?女朋友?打电话打到家里来?电话号码谁给的?谢一?七八个念头瞬间就从前特种兵的脑子里划过了,王树民突然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没听见他的回音,电话那边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呃……不好意思,我是他朋友,有点事情找他,请问他在吗?我没打错吧?”

王树民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哦,在,在,等会儿,我给你叫去。”

谢一脸上的表情有点无奈地接过电话去,刚“喂”了一声,就听见那边甜甜的小姑娘立马儿变成了个悍妇,冲着他就吼了一句:“侬脑子瓦特啦(你脑子坏了)?”

王树民回厨房继续收拾,可是耳朵却恨不得贴过去,就见谢一带着种有点纵容有点点无奈的笑容听着那边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基本上是七八句上海话夹杂着一句普通话,再加上离得远,王树民恨不得自己长了顺风耳加自动翻译器。谢一笑着说一声:“泠泠,我……”

再次被那边打断,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王树民心里不爽,非常不爽,谢一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谢一什么时候这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泠泠……叫得那么亲热。

心里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啧,谁把厨房的醋瓶子打翻了?真酸。

第二十三章 不如归去

蒋泠溪是谁?

蒋泠溪就是那种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时候,都让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的小美女,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饭之前必然要准备一小杯清水放在一边。袅袅婷婷,妆容淡雅,平时说腔调绵软的普通话,或者标准的VOA,名校出身,有良好的家教和品位——嗯,当然,以上的一切只是留给陌生人的错觉。

事实是,蒋泠溪的注册用户名是“土匪婆”。意味着她可以披头散发,邋邋遢遢,那看上去有品位又有价格的包包,打开以后,永远是一坨一坨的东西纠结在一起,每次找点什么都要躲起来偷偷地翻半天。私下里她还经常面无表情地说脏话,偶尔抓狂了蹦出一句“册那”(操)能雷得人半天缓不上气来。

这猥琐女人电脑上有无数隐藏的文件夹,谁也不知道她那些报表、商务信函之后保存着多少面目狰狞的GV。

和谢一……嗯,和谢一,是非常纯洁的男女关系。

与这婆娘的相遇,要说起来,还真是孽缘。当初两所大学隔了南北大半个城市的距离,按说本来是应该半点交集都没有的,可是就是在那一次高级口译口试的候场碰上了,谢一不知道这么巧,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那天他去得稍微晚了些,只能找个边边角角的位置先坐下来,正好就坐在了蒋泠溪旁边。小姑娘当时正趴在桌子上,看不见脸,瘦得像个纸片似的身上穿着一件夸张的大毛衣,耳朵上挂着耳机,桌子上摆了一排空的咖啡罐子。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香味,不靠近闻不出来,若有若无的,却好像能安神似的。

还没开始点名,谢一坐下来十分钟之内,就至少有四五个人过来揪她的头发和她打招呼,小姑娘睡不成了,一脸萎靡地坐在那,目光呆滞,半天,才小声嘀咕了一声:“同学会啊,搞什么……”

谢一失笑,心说这姑娘不是复旦的就是交大的。只有那帮人才能把口试候场搞得像个同学会似的,他自己的学校,全年级只有他一个人通过笔试,有资格来参加口试。

一边的姑娘安静了一会,懒洋洋地把书包拿过来,手腕上的卡通手链上的铃铛轻轻地撞在一起,发出好听的声音。谢一有点紧张,木然地翻着手上的书和资料,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进去,不时被她把注意力吸引过去。

看见她稀里哗啦地翻包,拿出第一本《数学分析》,嗯,不是,接着翻,翻出第二本,《经济学原理》,她看着那本砖头一样的书愣了一会,突然趴下去,把脸贴在书皮上,颓废了一会,小手继续在包里摸来摸去,一边念叨着:“英语啊英语啊英语啊英语啊……哦……no……”

谢一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这姑娘从激动万分到失望万分地,从包里拿出餐巾纸,笔袋,巧克力,口香糖以及一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卡通小动物之后,找到了最后一本书……呃,《大学法语》。

她保持着呆滞的面容看着被自己翻出来的破烂,和扁下去的书包,细声细气地感慨:“人生啊,真是一场寂寞如雪的悲剧……”

谢一嘴角往上抽了抽。

小姑娘偷偷瞄了一眼他手里的教程和一打打印的资料,抿抿嘴,又打量了谢一一番,被毛衣袖子盖掉大半的手顺着长条的桌子爬过来,一根手指头轻轻地敲敲桌子,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谢一:“不好意思哦,同学,借我看几张好伐?”

谢一到现在都记得蒋泠溪那时候的眼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长在巴掌大的小脸上,看人的时候像只小动物,怯怯的,乖得不行——于是成了光荣被外表蒙蔽的大军中的一员。

果然,古人说的“相由心生”,是一种封建迷信……

这婆娘也不知道怎么的,消息那么灵通,他递了辞呈这才第二天,就被她知道了。从他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开始就骂,一直骂了足足七八分钟,才停下来喘了口气,中间用词不带重复的。

谢一苦笑:“你在哪呢?怎么找着这个电话的。”

“你家。”那边停顿了一下,好像有点心虚,“我帮保安大叔讲我是你女朋友,钥匙丢掉了,他就帮我叫物业把门打开了。”

谢一深吸了口气,无力:“小姐,你是私闯民宅。”

“不管,谁让你神秘失踪。”无比理直气壮,又顿了顿,蒋泠溪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回来伐?”

谢一忍不住抬头瞄了正在厨房里擦地的王树民一眼,笑了笑:“不回去我能去哪里?等一阵子吧,等这边用不着我了的时候。至于工作……”他最后两个字刻意压低了声音,含糊地吐出来,“老早就想跳槽了,帮我问问你家Jason收不收留我?”

蒋泠溪嗤笑一声:“Jason还要问的啦?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给你铺红地毯。”

“那小的先谢谢泠姐赏我口饭吃。”

“甭价,给哀家好好做事就行。”她前后鼻音不分,“甭价”的“甭”说得好像“奔”,怪腔怪调的,听得谢一笑出声来。

蒋泠溪却沉默了一会,才有点不理解似的低声问:“你哪能就认准一个人呢?”

谢一一只耳朵听着电话,一只耳朵听着王树民在厨房七上八下的折腾,手里托着一打盘子擦桌子,手一个劲儿的颤悠,盘子碰碰撞撞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动静,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倦怠,不愿意想,不愿意动,就想这么一直下去,辞职也没关系,每天住逼仄的小房子也没关系,辛苦也没关系。

半天等不到他回话,蒋泠溪忍不住问了一句:“小谢?”

“你说怎么办呢?”谢一心不在焉地用手轻轻牵扯着电话线,“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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