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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32)+番外

“啊?”谢一愣了一下,随即“哦”了一声,回手关上门,把包放在鞋柜上,弯下腰换上拖鞋,又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不咸不淡地问:“这倒是没注意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吃饭了么?”

“等着你呢,等我给你把饭热热去。”王树民看了他一会,欲言又止,转身去了厨房。谢一听见里面微波炉和抽油烟机的声音,看来这前特种兵已经把他们家的地形摸清楚了。没几分钟,就有饭香从厨房里面隐隐约约地飘出来,谢一好奇地进了厨房,王树民已经把一个热好的菜盛了出来,一边的小火上驾着那买来就没用过的小锅,谢一挑挑眉,有些意外地揭开看了一眼,一股香味立刻扑面而来。

王树民把盛好菜的盘子递到他手里,拿起另外一盘,倒在锅里过火热,偏过头看着他,心疼:“你这日子怎么过的?从来不开火怎么的,锅碗瓢盆一个比一个新,冰箱里除了外卖就是外卖,再吃伤了胃。”

谢一小心地拈起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王树民住了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别说,吃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谢一笑起来:“哟,你倒是过日子了,什么时候娶小曾姑娘,别忘了提前给了来个信,回去也好讨杯喜酒喝。”

王树民动作一僵:“小谢……”

“嗯?”谢一的笑容完美极了。

王树民叹了口气:“一会再跟你说,先吃东西。”

没一会的功夫,超常发挥贤妻良母特质的王树民同志就把四样家常小菜端上了桌,都不复杂,不过还真是有荤有素,又从微波炉里拿出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小花卷,给谢一和自己一人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谢一也没客气,他自己都忘了上次坐下来踏踏实实地吃顿热乎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再加上真是饿了,坐下来就开吃,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听见电视里叽里呱啦的综艺节目不停地聒噪,你说他们怎么有那么多可乐的事呢?

王树民吃饭吃得心不在焉,眼睛像是黏在谢一身上一样,突然发现这人怎么看都看不够,眉是眉眼是眼的,低低地垂着,线条好像是丹青大师细细地描的似的,好看极了。吃东西的样子斯斯文文的,可是看得出来是饿坏了。

跟黄华他们打拼这么一年的时间,他才知道离家在外打拼的那种感觉,焦灼,疲惫,起早贪黑,心里总像是堵着残羹冷炙一样,暖和不过来,那罪不是人受的。

别的地方再好,那也是别的地方,不是咱自己的家乡,没有合心合意知冷知热的人。原来这么多年,小谢他一个人在这么个光鲜的大城市里面,过得是这种日子。他给谢一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轻轻地说:“知道你不爱吃,我没放辣的。”

谢一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一眼王树民,严重不适应:“呃……谢谢。”

一碗粥下去,胃里多少有了点底,谢一放下碗,调整好心理状态,“我还没问你呢,在那边生意怎么样?”

王树民自然而然地端起他的碗:“我再给你盛一碗,天冷,多吃点。”还是那种带着点暧昧情愫的轻柔的语气,谢一觉得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蹦,舌头有点打结:“你……别忙了,我再吃点干的就行了。”

王树民不由分说地又给他盛了一碗粥:“多喝粥养胃。趁热吃,等你吃完我有话跟你说。”然后坐在一边,继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本来半饱的谢一立刻被他看得没食欲了,放下筷子,颇有点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有话你说。”

王树民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十年前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我们俩都喝多了,你亲了我一口,我醒着,而且第二天还记得,现在也记得……”

谢一冷笑一声,往后靠了一点,好像故意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样,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我为我那天醉酒的出格行为表示道歉。”

王树民深深地看着他:“小谢,那天你从北新走的时候,我拉住你,想对你说几句话,但是没说出来——我不算有出息的人,三十的人了刚从迷茫里走出来,没有立业,和几个兄弟在西边做买卖,刚刚有点起色,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成功还是失败。可是我想试一试……从家里走的时候,我妈跟我急了,她怕我吃苦,不喜欢我过那么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明白。可是我必须走,我必须离开那个让我长不大的地方,必须要自己挣一番天地,一番能让我自由的天地,让我不至于想说句掏心窝的话都犹犹豫豫那么多年藏着掖着不敢——”

谢一的心跳徒然加快了。

王树民拉开他抱在一起的双臂,抓住他的手,抿抿嘴:“小谢,你心里,咱俩的情分还在么?”

谢一愣愣地没言声,王树民垂下眼睛,苦苦地笑了一下:“不在也没关系,这回换我把以前的赔给你,拿一辈子赔,行么?”

第三十二章 朝夕相处

谢一微微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那只被王树民紧张地握着的手,两个人之间静谧得连根针掉地下都能听见,王树民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就像个站在法庭上等待审判的人,要么无罪释放,要么万劫不复。

谢一闭了闭眼睛,眼眶边上有浅浅淡淡、但是根深蒂固的一圈阴影,那样子像是累极了,然后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一辈子?你一辈子我拿来能干什么?”

王树民的心沉了下去。

谢一趁他呆愣,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桌子上已经冷了的食物收拾好,没吃完的放进冰箱,然后把用过的碗筷放进洗碗机,洗过手,没坐下,在壁橱上摸出一盒烟,又从茶几底下摸出个打火机,靠在壁橱上点了,垂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不会随身带烟,身上也没有半点烟火的气息,一看就是没有烟瘾不怎么抽烟的人,可是点烟的动作却熟练得很,白烟弥漫,神情越发看不分明。谢一沉默了一会:“有些话,我不说你也明白,王树民,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了?”

王树民木木地坐在那里,还没从打击里回过神来,没有申辩,心里乱糟糟的。

屋里开着空调,空气有点干燥,谢一润润嘴唇,笑了笑:“王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想想你爸妈怎么办?就你们家住的那个放个屁都能砸脚后跟的地方,谁还不知道谁?他们老两口在那住了一辈子,你还让不让他们立足?”

谢一说着说着,笑容就慢慢转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偏过头去,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他曾经靠着这弥漫着尼古丁的空气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些年,可是后来戒了——既然没人疼,自己总要在意着自己。

王树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小谢,别抽了。”

谢一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把抽了一半的烟按在一尘不染的烟灰缸里熄了,转身去厨房,沏上一壶绿茶,拿出两个玻璃杯子倒上,把一杯推到王树民面前,仍然靠着壁橱站着,好像这样视觉上的居高临下能给他底气一样:“在外边疯几年,创业也好,长见识也好,差不多了就回家吧,好好过日子,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姑娘说得再好,也不会老等着你一个人——别那么……自私。”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杯子,一只手在杯沿处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这世界上好多新鲜事,不过不是什么新鲜事都要去尝一口才行的,没什么结果的东西,你又为什么非要走错那一步呢?这不是自己想不开么。再说,我……”

他的话突然被打断,王树民猛地站起来,一把把谢一拽进怀里,冒着热气的茶水泼出来洒了一地。对方的气息近距离地扑面而来,谢一先是呆住,随后觉得身体像是被某种说不出的力量禁锢住一样,让他浑身僵硬,却分不出一点力气来推开王树民。

王树民的手臂从谢一的肋骨下穿过,深色毛衣下的身体简直说得上是瘦骨嶙峋,卡得他手臂生疼生疼的,可是比不上那一瞬间心里涌上的难过,他想谢一的腰真是细……细得好像一掐就能掐断一样,可是永远挺得那么直,不管自己和别人往上压多少东西,都一个人忍着不说。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先是错愕,随即僵硬,到最后居然忍不住微微地战栗起来。可是王树民什么都不想想,因为他发现抱着这个人的时候,心里就像是很多年前的夙愿就这么偿了似的,那些他自己都体察不到的心意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那些隐晦的渴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那些……

黄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问过他,知不知道狗熊它奶奶是怎么死的,王树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狗熊他姥爷。

他慢慢低下头去,笨拙地贴上谢一苍白冰冷的嘴唇,几乎是虔诚地小心翼翼地试探,带着随时准备被人一巴掌打飞的诚惶诚恐,细细地品味着那个人的味道。一只手轻轻地在谢一后背滑动,好像要安抚着不停颤抖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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