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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4)+番外

忽然,谢一的身体猛地被人撞到一边去,肥嘟嘟的崔小浩和一帮小男孩擦着他跑进了教室,故意把他撞到一边去,谢一的肩膀重重地磕到了门框上,疼得麻木。

崔小浩回过头来,细小的眼睛被肥肉挤得像是一条缝,不怀好意地冲他笑,阴阳怪气地说:“给谢娘娘请安。”

谢一前额的刘海垂下来,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他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筋在不停地跳动,好像要爆炸一样。只听崔小浩捏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开始唱:“小白菜呀——叶叶黄啊——两三岁呀——没了娘……哎哟!”

谁也没看见王树民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崔小浩一句话还没唱完,王树民已经猛地扑过去,一双眼睛瞪得小老虎一样,把书包抡在了崔小浩脑袋上,然后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旁边女孩子的桌子上的书本被小胖子挥舞的手臂扫下来,掉了一地都是,王树民骑在崔小浩身上,照着小胖子的脸就是一拳头:“我让你说,让你再说!”

崔小浩张着嘴使劲挣扎,可惜一身肥肉看着横,打起架来衰得不行,挨了王树民两拳头就鬼叫着嚎起来。梳着两条麻花辫的班长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给你们告老师!”

可惜小姑娘尖细的嗓音没盖过崔小浩杀猪似的嚎叫,也没盖过一边已经跳到桌子上摇旗呐喊唯恐天下不乱的臭小子们,挥着胳膊满脸兴奋地大喊敲锣边儿:“打他,打啊!使点劲嘿!”

这下别说是菜市场了,疯狗市场都没有三年级二班热闹。

这动静很快把巡视的年级主任给招来了,戴眼镜的中年胖子一脚踹开了教室的门,脸色难看得活像电视里青面獠牙的商朝文物,光秃秃的脑门上一根青筋跳得欢快极了,脸红脖子粗地冲着王树民大喊:“干什么呢?!太不像话了,你们班老师呢?!”

伸手就要把王树民拉下来,王树民打红了眼敌我不分,张嘴照着年级主任的手“嗷呜”就一口。别看“地中海”的年级主任身材庞大,动作却迅捷得很,缩手的速度好像武林高手,没让他给咬着。

年级主任这一气非同小可,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反了反了,你还敢咬人?”大手抓住王树民的后背衣服,硬是把张牙舞爪的小王八从崔小浩身上给拎了起来。

班主任李老师匆匆忙忙地从门口冲进来,天可怜见的,大冬天脑门上居然出了一层薄汗:“怎么了怎么了?王树民?崔小浩?怎么又是你们俩?!”

年级主任一张嘴,训人的词儿简直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李老师陪着在一边听着,一边帮腔,最后以把两个小兔崽子揪到办公室去告终。临走的时候李老师抬头扶扶眼镜,威严的眼睛扫视了一帮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展开狮吼功:“看什么看?不上自习啦?回来课堂考试,听写课文,谁不会就给我抄五十遍!”

众人立刻鸟兽散。

谢一混在推推搡搡的小朋友们中间,回到自己空了一个假期的座位上,坐下来拿出被泥汤泡过的皱巴巴的新书,用小手抹平了,打开来,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手里拿着铅笔,不由自主地在课文旁边空白的扉页上乱画,画来画去却停在了两个字上“去”“死”。

为什么你们都不去死?

这句话在他胸口头脑里徘徊不去,把所有的念头都挤了出去,他攥着铅笔的小手关节发青,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笔尖“撕拉”一下把书页划了个口子。同桌的小女孩正全神贯注地背着课文,没注意到她好像不一样了的同桌。

为什么你们都不去死——

第四章 爹呀娘呀

鉴于王树民同学梗着脖子的不合作态度,以及崔小浩迫于某人淫威下只敢干嚎,说不出一句正经话来的情况,班主任李老师气的脑袋冒烟,活像个大茶壶。

年级主任在一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从学习态度谈到人生感悟以及严肃华丽的三观问题,最后化身伟大的预言家,断言如果再这么下去,那黑乎乎臭烘烘的号子就是俩兔崽子的最终归宿。

当年江姐说,竹签子是用竹子做的,但是共产党员人的意志是钢铁。当一个人打定了注意不张嘴的时候,那是天王老子都没办法的。李老师最终也没从王树民嘴里翘出一点信息来。最后年级主任大手一挥,用上终极绝招:“叫家长!叫家长!”

看见爸妈来了,王树民脖子也不梗着了,立刻从小老虎退化成小兔子,低声把事儿说开了,虽然打架是不对的,但是毕竟这属于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助人为乐行为,从某方面来说,王树民同学的正义感还是值得鼓励的,李老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难得王大栓和贾桂芳这辈子也讲了一次理,除了在李老师面前补偿性地照着王树民的脑袋瓜敲了两下之外,真没怎么难为他。

把王树民放回了教室上课,不过那已经是在上午第三节下课的时候了。至于崔小浩……嗯,这崽子三观不正,留下再教育。

要知道即使是发育比较早的孩子,三年级的时候反抗老师,在同龄人眼里,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也是要用“酷毙了”来形容的。王树民走回教室的时候,正好碰见教思想品德的赵老师从教室里出来,老师一走,小混蛋们马上就围上来了,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板寸头的张金贵上来在他肩膀上敲了一拳:“行哎哥们儿,范儿,真够范儿,你没看见老李那脸,那……”

王树民冷冷地推开张金贵的手,斜着眼扫了周围的人一圈,猴崽子们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想象中的热闹没出现,当事人反应冷淡,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清什么状况。

只见王树民拨开人群走到谢一旁边,漂亮的小男孩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下一节课的课本,好像周围发生的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王树民一脚踩在板凳上,“嘭”一拍桌子:“告诉你们,今儿都听实在了!”这动静实在太大,连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谢一都一个激灵,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

这眼神显然给了王树民极大的鼓励,于是这伪老大喝了鸡血一样地清清嗓子,吼声更大了:“打今儿以后,谢一就是我哥们儿,铁瓷器,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众小鬼傻了。谢一眼神飞快地闪了一下,接着又低下头去,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王树民眼尖,扫着门口一抹熟悉的影子,迅速且正襟危坐地回了座位。数学老师咳嗽一声,不解地看着这帮聚在一起一看就不打算干好事的破孩子:“都干什么呢?快上课了还折腾?!”

轰,再一次鸟兽散。

王树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那么狗腿过,从那以后一天到晚地跟在谢一身前身后,没话找话,看着谢一爱答不理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也怪不爽的,可是每次瞥见他身上背着的那个,沾着洗不掉的污点的书包,还有那些怎么抹都抹不平的书页,这些不爽也就咽下去了。

王大栓和贾桂芳都是热心的人,家里的孩子,淘是淘,到底还是有良心的。

谢守拙更神出鬼没了,三天两头不着家,出门鬼混。没过多长时间,黄采香活着时候那个或者能看的小家就不成了样子,满屋的废旧酒瓶,还有一个要么颓废,要么鼾声如雷的男人。黄采香对谢守拙来说是什么呢?

她生前的时候很少得到他的好脸色,可是她死了,他也就像是没了魂一样。那能惹得一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脸红心跳的五官,笼罩上一层抹不去的酒气,人也瘦得脱了形,脸上的胡茬很多天也不记得刮一刮,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不好看,不风骚,不得他的心,可她是他生活的必需品。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的东西才显得珍贵,谢守拙没了黄采香,突然觉得像是丢了魂儿。这人从小就受宠,长辈的宠,女人的宠,所以他一辈子未曾长大。

贾桂芳说,只是苦了谢一。

谢一像黄采香一样爱书,哪怕是巴掌大的新华字典都能让他老老实实地捧着坐上一下午,这孩子对于文字好像有种天生的敏锐,一手好字,端端正正横平竖直,写的作文从来都是语文组的老师拿去当范例。

黄采香活着的时候还偷偷给他零花钱去买书,要瞒着谢守拙,否则他会发脾气,大声叫骂“老子人都养不活了还得依着你们俩看闲书,败家娘们儿养的败家崽子。”现在只有贾桂芳记得,时不常地用自己的员工借书卡给谢一从图书馆弄两本书来。

不能让谢守拙看见,那男人见不得和黄采香有关的东西,看见一次撕一次,谢一还要挨打,只能把书放在王家,谢一偷偷地跑来看。

小小的孩子坐在那里缩成一团,叫心事压得怎么都不肯长个子,低眉敛目地一声不吭,皮肤下透着不健康的青白,常年见不着血色。还是不爱说话,却和贾姑姑王大叔日渐亲厚。这世上,总还有那么一处肯容他坐上那么一会儿的。

兴许是小孩子不记仇,又或者王树民做的实在让人挑不出错儿来了,时间长了,谢一和他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不少,毕竟长长被贾姑姑接到王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太尴尬不好,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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