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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6)+番外

王树民手掌上的血痕顺着腕子和结实的小臂流下来,滴答到地上,不屑地冷笑一声:“就这点胆儿,还好意思出来截道?滚回家喝奶去吧你们!”

这染血的少年实在高过了小流氓们的心理承受能力,黄毛不知所措地去看板寸头,正好板寸头也不知所措地看过来。黄毛咬着牙一挥手:“走!”回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王树民,伸手指着他,“你等着!”

这话一出口,通常代表街头斗殴事件已经结束,输的那一方为了显示自己不是逃跑,而是战略性转移,通常会学着八十年代的电影里古惑仔们的口气来上这么一句。小混混一哄而散。

王树民把小刀扔在地上,吁了口气,这才呲牙咧嘴地皱起五官来:“嘶……他三舅老爷的,疼死老子了。”他回过头来,看看让然半坐在地上,有些呆愣的谢一,搞笑地做了个鬼脸,“你没事吧?”

暮色已经四合到荒野的尽头,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正好笼在王树民那张已经露出了一点棱角的脸上,汗水挂在眉毛上,眼睛却亮极了。谢一觉得自己好像三年来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少年,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从小不找自己待见的坏小子,记恨了这么多年的坏小子,居然也人模狗样地长大了。

他不答话,王树民有些慌张,举着还流血的手蹲下来:“我说,真没事吧?可别真伤着筋骨,嘶,这帮孙子。”

谢一赶紧爬起来,拉住他受伤的手掌,看着上面张牙舞爪的大口子皱皱眉:“怎么办?”

王树民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一愣,几乎有点受宠若惊,立马就结巴了:“嗯……我那那那,没没没疼……”呸啊,“没事不疼”给简化成“没疼”了,和谢一那双清澈得仿佛能见底的眼睛对在一起,王树民也撑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啥,我说都不会话了。”

谢一忍不住笑起来。

王树民咳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看见谢一的笑容,会有一种自己很英雄的感觉,立刻星星也不错月亮也不错了,伤口也好像不那么疼了,于是无比豪气地甩甩手:“这有什么的,小刀子是铁片做的,咱共产党员的意志是打不破的三层不锈钢!”

这一甩不要紧,还真疼得他直嘬牙花子,王树民扭曲着一张脸装大尾巴狼,声音却忍不住低下去了,“咳……就怕我妈……”

“没事,我跟你妈说。”谢一把他扶起来,低着头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低低地说,“谢谢你。”

王树民用没受伤的手拢在谢一的肩膀上,拍了两下:“都是自家人,谢啥?”

有人说男孩子的友情是打出来的,有的时候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就是让人心里堵得那块石头突然落地的感觉。反正从那以后,冷战了三年的谢一和王树民才算真正成了“铁瓷器”。

初中三年时间,人说有谢一的地方就肯定有王树民。虽然前边那个总是褒义词,后边那个有点惨……

不过由于谢一的关系,王树民倒是真的好像有点学好的苗头,往游戏厅跑的次数不那么频繁了,偶尔也能愁眉苦脸地坐下来陪着谢一谢谢作业,他本来就聪明,稍微学习一点,成绩在班里居然不上不下,还能跻身中流,乐的贾桂芳只把谢一当自己家小混蛋的贵人。

谢一则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乖,上课认认真真,作业一丝不苟,领子整理地平平整整的,长得好看,干干净净,尊敬老师,每天晚上回家功课要看到十一点以后,常年在班里前五名,完美好学生,让人挑不出个毛病。

贾桂芳逢人就说,谢一啊,是他们家第二个儿子,学习好又听话……什么?家里第一个儿子王树民?哦,那个啊,忽略不计。

第二卷 青葱岁月

第六章 青春啊青春

王树民像什么呢?

王树民就像是太阳,没有他的日子总是阴沉沉的让人抑郁,可是一旦靠近就会被灼伤。——by 谢一。

这比喻太土,可是情真意切的时候,华丽的辞藻,反而就苍白了。

王树民,他是个活得热烈的人。

初中的时候,王树民和谢一一个班,全年级有七八百人,王树民差不多全认识。暑假里那一场架他一打成名,现在谁都知道,五中有个不能惹的拼命王,敢跟社会上的人动刀子,还讲义气,拍了胸脯的事一准给你办到,面儿大得很。

谢一又是谁呢?谢一是个好学生,不惹事,不扎堆,据说是王树民的发小儿,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打架的铁哥们儿——嗯,当然谢一的“架”只打过一场。

于是以下场景简直天天上演:

大课间的时候,王树民隔着半个班大嗓门:“小谢小谢,出去打篮球不?”

谢一冲他扬扬手里背了一半的单词书。

王树民撇嘴,把篮球在教室地板上拍一下:“得了,您忙。”

放学的时候,王树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凑到谢一旁边,从兜里摸出几个游戏机币,笑得挺猥琐:“走着,来盘?”

谢一把一打卷子塞进书包,白眼伺候:“滚!”

于是王树民就真的就灰溜溜地滚了,滚一半又滚回来,拎着自己的书包,屁颠屁颠地跟在谢一后边,也不出声。谢一嘴角颤几下:“你不是滚去游戏机厅了么?”

“把你一人扔下多不够意思啊。”

谢一撇嘴,接茬往前走,走了两步,化身日本小媳妇的王树民蹭上来,小声补充:“我怕我妈……”

谢一继续撇嘴,王树民觑着他脸色,抓抓头发,把书包甩到肩膀上,长叹口气,拖着京剧腔吼了一句:“自是英雄气短——呀!咳咳咳咳……我怕你不给我抄作业。”

嗯,这回差不多是实话了。谢一皱皱鼻子,用看草履虫的目光扫描了他一番,这才缓缓地把手伸进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塑料夹子。

王树民如蒙大赦,接圣旨似的接过来:“哎哟小谢你是我亲兄弟,来来来,我给你背包。”半抢地拉过谢一的书包,一拍大腿开始唱:“似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俺胡某讲义气终当报偿——”

大片的余晖洒在放学的路上,谢一的嘴角慢慢露出那么一点笑容,度了金色的边儿,好看得惊人。

一路走下来,日子快得没了边儿,少年的身体不停地被时光拉长再拉长,长出成熟的轮廓,女孩子们的身体好像花苞一样,渐渐有了绰约的模样,男孩子到了变声期,说出话来低低哑哑的,还真有了那么点儿大老爷们儿的意思。

发育早的少年们的下巴上,甚至长出了青青的胡茬,男孩子和女孩子们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原来吵吵闹闹的阶级敌人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自己不熟悉的样子,偶尔手脚碰在一起,着了火似的热。

小学时候,老师怕小朋友们上课说话,每一桌都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桌子上用粉笔画得直直的“三八线”,还真谁都不理谁。可是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了似的,老师排座位的时候,开始把同性的同学排在一起……不怕同学们上课说话了吗?

嗯,那是怕什么呢?

懵懵懂懂的时候到了,捅不破那么一层窗户纸,薄雾盖着那些孩子的心,青春期特有的焦躁开始蔓延,好像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病……而后又会在若干年后悄然愈合。

王树民突然就心不在焉起来,旁边的谢一仍然坐得笔杆条直,一丝不苟地记录着老师的课堂笔记,可是他自己的心思却渐渐遛了号儿,眼神从满满当当的黑板,飘移到唾沫横飞的数学老师,然后到讲桌,讲桌往前……嗯,那是谁的小辫子,怎么那么碍眼呢?

他呆呆地盯着讲台前的那条乌黑的辫子一会,心里突然开始烦,把桌上的书一堆,低声对谢一说:“我趴会儿,照应着。”

谢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用看扶不上墙的烂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把王树民乱七八糟的笔记本拿过来,谢一出品,质量保证。

王树民这会儿可没有半点不劳而获的愧疚感,他把脑袋埋在自己的胳膊中间,闭上眼睛,可是眼前老是出现梳得光溜溜的后脑勺,粗又长的马尾辫。

哎呀,女孩儿的脖子怎么那么白,快赶上谢一了……不,比谢一还白,咳,呸!谢一是男的。

叫什么名儿来着?哦,倪晓倩,小学时候隔壁班的爱哭鬼。你说这才几年的功夫,怎么人就变得不一样了呢?什么时候那黄毛小丫头脑袋上两条耗子尾巴似的小辫,长得那么长那么黑了呢?什么时候干巴巴只会哭的脸五官像是开了的花儿一样,慢慢显出了鲜艳的颜色呢?

什么时候摸着鼻涕眼泪的瘦小女孩儿,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呢?

倪晓倩倪晓倩倪晓倩倪晓倩……

王树民叹了口气,猛地坐起来,两颊红得发亮,吓了谢一一跳。胸口里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好像要从嗓子眼出来一样,王树民目光迷离地发了会呆,“扑腾”一下,又摔在了桌子上,低低地呜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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