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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人生(8)+番外

谢一摇摇头:“凑合着吧,没事,不用了。”带着一点困惑,一点懊恼,轻轻地皱着眉头,表情正常得不能在正常。

王树民纳闷了,这受灾群众范围也太广了,跟谁有仇的干的?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倪晓倩在一边哼哼唧唧的哭,宋老师也有点烦,挥挥手把事情先给压了下去,然后挨个把“受害者”找出去谈话。

一整个上午,谢一都晕晕乎乎地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脑子里颠来倒去地琢磨,看看哪个细节可以让老师知道是自己干的……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宋老师找了一圈人,谁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毕竟宋老师姓宋不姓福尔摩斯,到最后只能把案子给悬了。显然一块钱一个的作业本在大人眼里不算个事儿,这事件并没给广大人民群众造成什么不得了的损伤不是的?

于是就这样了。

宋老师趁着快放学的一会功夫,义正言辞地在班里提出警告,警告那些没事找事,给同学本上乱画的不良分子,说念在这次初犯就不深究了,下次再有,一定抓住他,让他给全班一人买个作业本。

谢一心里吊着的七上八下的水桶,终于全部落了地,把柔软的心脏砸出了一堆坑坑。

他第一次知道做坏事的滋味,幸运地没被抓住……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来。

为什么讨厌倪晓倩呢?因为她烦人?因为她话多?还是因为……她和王树民好?

青春真是一场巨大的传染病。

作业本破坏事件很快就被忘记了,王树民和倪晓倩也没能好多长时间,毕竟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都还小,也任性,激素的作用一退下去,女孩儿没那么好看了,一身的小性儿,男孩儿也不是那么可靠了,全都是臭毛病。

而临到了毕业班初三,功课骤然紧张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缺觉的痕迹,中考倒计时贴在后黑板上,卷子雪片似的往下飞,励志句子每个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摘抄本上写下。考试越来越频繁,休闲和学习成了主要矛盾,各班抓早恋的力度进一步加大,而还没等老师干预,王树民和倪晓倩就慢慢地不冷不热起来。

王树民又开始走哪都烦着谢一,一切都好像和一开始一样——

只有谢一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

考高中的日期越来越近,过了五一节,马上就要填志愿了,王树民愁眉苦脸地举着志愿书在谢一眼前晃悠:“小谢啊小谢啊,怎么办啊?你要考一中,我估计连个区重点都混不上,以后咱就天涯海角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那你还不好好念书?快去!”

“要么你跟我一起上六中得了,以后我还罩着你……啊,不,你罩着我,六中校长要知道你去,非亲自扛着八抬大轿迎出来不可。”

“六中?”谢一皱眉,笔尖在刚刚写好的志愿表上停顿了一下。

“别介啊,别介!”王树民看他还真有要改的意思,赶紧拉住他,“我说着玩呢,你能去那地方么,老宋要知道是我撺掇的还得吃了我,以后你要是发达了,一定得记着哥们儿啊,咱妈还指望你光宗耀祖呢。”

谢一也烦,王树民说出“天涯海角”几个字的时候,他心里突然颤悠了一下,空空落落的,一下子,传说中的一中的吸引力好像不那么大了,去一中要住校,一个礼拜才能回来一趟……他犹豫了一下,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修改自己的志愿。

贾姑姑说,一中是尖子生的聚集地啊,考上一中,就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大学的门儿了。只有上一中才能考上好大学,只有上了好大学……才能像妈妈说的一样,有出息,有家,可以摆脱谢守拙,可以……

谢一想,王树民想干什么他都由着,唯有这么一件事,不能让着他。前途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能算是自己的,还有一半,是要做给天上的妈妈看的。

六月,六月之后,就要各奔东西了。

热浪太剧烈,忽悠一下子,手拉着手的孩子就谁也找不着谁了。

第八章 泯然众人

王树民不负众望地上了六中——当然这个“不负众望”稍微有点水分,用王大栓的话说,只要把初中念完的,脖子上抗的不是夜壶,是个人就都考得上,多大的真实性……嗯,不可考。

至于谢一,可有点悬,以高出录取线一分的成绩低空飞过,总算是进了一中。谢一的成绩算不上拔尖,但是也没出过全班前五名,是典型的优等生了,本来上一中应该说得上是稳拿,没想到关键时刻差点掉了链子。

不过不管怎么说,中考高考或者大学里的期末考都有一个共同的属性——分够了就行,多了也浪费。

反正谢一上了一中,这可是件长脸的事。邻里邻居的说起来,谁提到谢一都一脸艳羡,那孩子学习好啊,将来有出息啊,还是咱们这单元里第一个考上一中的呢吧?

除了谢守拙。

谢一低着头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他的时候,这难得酒醒的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弯起来的嘴角好像是要笑一笑,又或者,只是他那常年被酒精麻痹的面部神经在抽搐,然后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一中啊,挺好,学费便宜。”

再没别的表示了。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谢一心里还是难以遮掩地失望了一把。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叫这个男人一声“爸”了呢?如果不是黄采香留下来的这幢房子,他们父子两个,会不会有一天走在路上都互不相识了呢?

就像是两个不相关的人。

最后是王大栓和贾桂芳操持着,给谢一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他中考的好成绩,王大栓有点酒精过敏,一喝就串皮,还是乐乐呵呵地干了一大杯啤酒,通红着脸拍着谢一的肩膀:“你当干爹的亲儿子得了,以后姓王,就叫王一,多好的名儿,正过来倒过来一个样。”被贾姑姑一巴掌镇压了。

谢一低着头笑,可是心里却不易察觉地有点疼,怎么亲近,他也是姓谢,户口本上写着的……也是别人家的人。

一下子没了中考压力的猴孩子们放了羊,王树民疯的没了边儿,连谢一也暂时扔下了手里的书,俩小子一天到晚黏在一起,谢一要赚学费,王树民也陪着,俩人白天在小饭馆里帮忙,晚上就抱着篮球,去家属院后边破破烂烂的篮球场疯跑一阵子。

事实证明,体育锻炼确实对生长发育有好处,王树民已经突破了一米八,正式赶超了他老爸王大栓,饭量大得吓人,贾桂芳给他盛饭的时候老瞄着她儿子的肚子,唯恐撑爆了。

谢一晒黑了一点,也结识了些,看着不那么晃悠了,依旧是眉清目秀,有时候老人们看着他,就想起年轻时候的谢守拙——熨帖得体的衣着,修长的身体,桃花眼那么一勾,大姑娘小媳妇们得暗自羞上半天。

好看啊好看,可是这性子,千万别要随他爸。

怎么不愿意,开学的日子还是一天近似一天了,八月底,谢一整理了行李,要去一中报道准备军训。车站贾桂芳絮絮叨叨地拉着他念了半天,毕竟不像六中在家门口,十来岁的孩子这算是正式出门在外了。

谢一坐上汽车,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建筑物,有点走神,他想起自己的妈妈黄采香,那任何场合都轻声细语,有种特别的书卷气的妈妈,不像贾姑姑有那么大的嗓门,说话像吵架一样,也没有贾姑姑那么火爆的脾气,来去匆匆,她们好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可是她们都是一样的好母亲——

他无意间摸到书包旁边的小口袋里凸出来的东西,把手伸进去,发现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小打人民币,想起贾姑姑刚刚拍着他说话的时候,手好像一直在他的书包附近逡巡,他居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谢一小心翼翼地把书包拉好,抱在胸前,眼睛有点湿,努力眨巴了两下,忍住了。

一中在北新市的另外一个区,做公共汽车要一个半小时才到,那有最大的校园,最好的老师,最聪明的学生,最光明的前途。可是那里没有贾姑姑和王大叔,没有偷偷给他往兜里塞鸡蛋的邻居们,没有那个……一脸没心没肺阳光灿烂的男孩。

军训只是走了个过场,是那么个意思得了,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不累,所以没有假,直接开始上课。谢一很快发现了高中和初中的不一样,一中的学生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使得整个学校都弥漫着不一样的气场,这些孩子都是各个初中的尖子生,被老师家长宠惯了的,桀骜得很,谁也不服谁,都自以为是天才。

每个人的经历好像都那么不得了,一个班大多数人都曾经是班干,说起各种竞赛来头头是道。

第一节课,谢一就惊恐地发现,同桌那个长得像个竹竿一样的男孩子,已经把整学期的书都自学过了,练习册做了大半本,站起来用他从来没听过的知识和老师争论一个概念问题,下巴微微抬起,态度明显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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