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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3)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听见这声儿,柏英又叫道:“把鞋穿上!”

傅羽舒当然是不听的。

下雨之前空气里就像蒸笼,没动几步就一身汗,赤脚凉快,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

十四五岁的少年比柏英身长都长,傅羽舒几下将衣服挑下来抱住,前脚进屋,后脚雨水就下来了,伴随着几声惊雷噼里啪啦地砸在这片土地上。

轰隆——

轰隆——

好像天要被打穿似的。

忙完柏英女士交代的事,傅羽舒也懒得写作业了,一屁股坐在大门的石头门槛上,捧着下巴看向远处发呆。

玉山是义村最高的一座山峰,傅羽舒的家就在玉山脚下,对面是连绵不绝的青色,雨一下,这座藏在深山里的村庄便仿佛被一层雾盖住,朦胧得像一副山水画。

凉风袭来,吹得傅羽舒惬意地眯起眼。耳边是滴答滴答的水声,他不看也知道,那是雨水顺着屋檐落到檐下水缸里的声音。

“滴答,滴答。”

敲得傅羽舒昏昏欲睡。

他对声音很敏感,无聊的时候总是喜欢捣鼓收音机,亦或者拿筷子敲击碗碟瓢盆,把自己当做站在舞台上的演奏家,叮叮当当敲个没完。

雨落下的韵律感,在傅羽舒耳朵里,也是一种奇妙的美。

可没一会,这种美就被一阵噪音击破。

此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在傅羽舒将睡未睡的时候,后山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杂音,传遍整个空旷的山间,乍一听像有人在开山凿路。

傅羽舒一惊,“噌”一下站起来,喊道:“奶奶!”

“听见了!”柏英也在那头喊,“班车来了嘛!不是你妈妈,你妈妈昨儿打电话说过几个月才回来。”

傅羽舒又怏怏地坐了回去。

轰隆隆的声音是汽车的发动机在响,义村的位置太偏,一天只有这一趟车来回,村子里不常有人出去,所以这声音一出,傅羽舒就知道是外面有人回村了。

既然不是妈妈,那就不关他事了。

“想你妈妈?”柏英从走廊尽头缓缓走过来。

白天不开灯,阴雨天光线也不大好,柏英几乎是摸着黑从狭长的通巷里走出来的。

傅羽舒摇摇头:“没有。”

“行了,想就想,没什么可丢人的。”柏英双手在围裙上熟练地一抹,又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个糖球,“卫生所的彭医生给的,拿着。”

“我又不是小孩子。”傅羽舒皱着鼻头,对那被透明包装裹着白色糖球很是嫌弃,“奶奶,糖吃多了蛀牙。”

柏英顿时笑得不可自抑。

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好笑……或许柏英天生乐观,年轻时一双含情如波的眼,老来被她笑成了柳叶。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连头发都没白上几根,平常老太太弯腰驼背的毛病也一个没有,春天下秧苗,一个人就能种大半亩地。

“准备准备吃午饭。”笑够了,柏英解下围裙,往正房的墙柜去了。

傅羽舒也站起来,胡乱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正打算去帮忙,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们住的地方在山脚,毗邻村子里出入的干道,也就是说,有谁往村子里走,傅羽舒只要注意,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几年修路计划已有成效,石子一车一车地拖进来,倒在泥地上,好让车轮行得稳当。但穷到底是穷,修不了沥青路,雨一下,石子和泥水混在一起,让百米的路都寸步难行。

走过来的那人身高已是个大人的模样,但傅羽舒一眼看出这人其实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满脸都是少年气……和怒气。

原因无他。

路难走,下着雨,还扛着一个超大号看起来就重得不行的行李箱。

铁皮,黑色,还有银色的镶边,一看就很贵。

傅羽舒没亲眼见过行李箱,只在书本里了解过所以才认出来——但行李箱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这漫天大雨的村野里,那少年与此地格格不入,没穿雨鞋也不撑伞,还穿了一身耀眼的白。

傅羽舒第一个反应是,这人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

乡间小路泥泞不堪,迈出一步,泥点子就跟着脚后跟飞溅到他的脚踝处、裤腿上、甚至腰的两侧,白色的衣服已经惨不忍睹。

由于没撑伞,有些长的头发被雨打湿,严密贴在脸上。

隔得远,傅羽舒看不到他的五官,但能看清这个人的肤色,白得像没晒过太阳。

发愣时,柏英已走了回来,看见傅羽舒傻站在原地,疑惑道:“怎么?你不饿吗?”

柏英嗓门是出了名的大。

傅羽舒小时候在邻居家玩,隔着层层的竹林和一座山包,都能听见柏英女士在自家门口喊他吃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