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野有蔓草(40)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这话说得有些重,沈观却答应了。

于是,杨志军一事,莫名其妙地被提起,又莫名其妙地如一阵风般散去。

沈郁青往山后走去,回他的沈宅,柏英不放心,送了一路。

留在桌上的,就剩下沈观和傅羽舒两个小孩。

沈观刚输出完自己的观点,正浑身舒坦着,连鱼冷了都吃得津津有味,结果不经意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小孩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沈观的筷子顿了顿,“有事?”

傅羽舒:“你为什么故意在我面前说起你爸爸?”

沈观:“……”

这小孩也太敏锐了吧!

沈观的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好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鱼肉,淡定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是因为那天我抱过你,所以才这么做的吗?”

傅羽舒扳着指头一一细数沈观的心思:“第一,你看见我爸爸这样,所以想用自己的事告诉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在我家的饭桌上,你知道沈爷爷会顾及我们,不会轻易发火,所以借此让沈爷爷妥协;三……”

“三什么三。”沈观伸手点了下傅羽舒的额头,把人推得一歪,“我说什么了?半大点小孩怎么脑子里装的尽是些阴谋诡计?”

“唔。”傅羽舒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闭了嘴。

心里明白就行,说出来,沈观哥哥会害羞——傅羽舒在心里偷偷地想。

沈观看见傅羽舒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在心里打什么小九九,他眉头一拧,故作深沉地开口:“我告诉你傅小雀,不要趁机动什么歪脑筋……”

话音刚落,对面那矮他半个头的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一回生二回熟,上一回沈观炸过一次毛,这次竟然感觉良好地接受了。只是怀里莫名多了一个热源,还是在如此近的情况下,到底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观手臂张开,悬在半空,不知道傅羽舒要干吗。

“再抱一次,你能告诉我,他入狱的原因吗?”沉闷的声音自傅羽舒胸腔传来,两人身体相贴,几欲共振。

沈观眉头一挑:“得寸进尺?”

“没有。”傅羽舒说。

他没有,只是在刚才那场和沈郁青沉默的对峙中,傅羽舒发现,沈观并非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什么都好。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沈观先行退步。他放下手,垂在身体两侧,淡淡笑道:“想听什么?”

人生这些事儿无非就是生死离别,过客匆匆。世人都是在莫测天气下生长的劲草,艳阳、狂风、暴雨、霜雪纷至沓来,没有哪一株不会历经摧折。

沈观把那些往事一一道来,说叫不出名字的母亲,说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九十年代的义村,死一个人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曾有人见到某家的独居老人浑身赤红地漂浮在池塘里,街坊邻居问起来,说是家里穷又想喝酒,他就去厨房翻出烧锅的劣质酒精,咕噜噜灌了一整瓶;有人下田除虫,背在后面的农药箱破了一个大洞,剧毒的药沾了一身,晚上回去人就没了;还说有老太太打麻将,刚赢了一场,正欢天喜地地数着钱,转眼就倒在了地上。

人命如腐草。

所以一个女大学生,下嫁而来被她男人活活掐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也没掀起什么大波浪。

警察来了,警察又走了,顺便拷走了双眼猩红的杨志军,杨家就剩下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杨志军孑然一身,像是一个活在平行世界的人。在警察来之前,他把刚出生的儿子藏在深深的草丛里,死活也不告诉别人。

那也是一个夏日。

沈郁青得知了这件事,便和柏英两个人翻遍了整座玉山。蚊蝇、蛇虫,还有未知的野兽都是要命的东西,他们两人,还有几个义村的邻居,花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藏孩子的地方。

“老头子说我嗓子条件不错,就算藏得深,哭声也能传出几百米开外,把他们都引过来。”沈观说,“当年差点就跟着他一起唱戏了。”

傅羽舒蹲在沈观的身前,双肘搁在他的腿上,歪了歪头:“唱戏不好吗?”

“你喜欢?”沈观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思。

“唔,还行。”傅羽舒低下头想了想。

“还行也不成。”沈观说,“老爷子已经不收徒弟了。”

至于为什么不收……沈观没有多说。

人都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爷子的一生,可以说是成也因戏,败也因戏。傅羽舒听得虽懵懂,但也没多问。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不知不觉,一上午的时间就过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