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62)
周妙妙和老张的女儿暂时住在一起,两人一见如故。老张也担心周妙妙跟着一起回去会被扣下,就让她留了下来。
离家的这段日子,傅羽舒和柏英打过几次电话,他心里还记着西厢房里关着那个人,担心他不在时,柏英的安全问题。
周妙妙的这件事,的确也赶巧。
而且其中还有诸多疑惑——杨志军是什么时候回去的?他回去干什么?
时隔十多年,与社会彻底脱节的人,再次和年轻时厮混的狐朋狗友凑在一起,不得不令沈观归心似箭。
大巴颠簸着,向着义村苍青的山水归去。
一下车,头顶上厚重的乌云便黑压压地铺陈开来,那座伫立在田野边的二层仿古建筑也逐渐露出了头。
不知为什么,离得越近,沈观就越心神不宁。
红色的木门半掩着,偌大的二层屋子透着别样的冷清。沈观推开门,喊了声:“老爷子?”
没人吱声。
一楼堂前的两盏灯倒是一如既往地亮着,照耀着沈观回家的路。
第37章 是不是杨志军?!
【梦冬】
义村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入了秋。
沈观踩着老旧的木阶拾级而上,不知哪里吹来了风。
憧憧灯影,像旧电影里热闹的皮影戏,有静有动。
沈郁青的住所在二楼,前些年月,他迈上台阶尚不费力。但老年人的身体就像过期糖,不断被那几个数字催促着走向融化的结局。
病了一场之后,这条不算长、也不算高的木阶对于沈郁青来说,就难走了。沈观曾苦口婆心地劝过——一楼还空着好几个房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但老头儿摇摇头,铁面断言自己习惯每天睡前醒来闻见熟悉的味道,那样才不会忘。
哪有那么多无谓的理由呢?沈观边稳稳当当地往上走,边想。
二楼有个高台,拂动的帷幕、雕花讲究的长椅、锣鼓二胡、“三打七唱”,那便是老爷子一生的写照了。
沉木的门虚掩着,沈观推了一把,门就开了。
片刻前,沈观和傅羽舒两人边往上走,边火急火燎地喊着“老头儿”、“沈爷爷”,喊得整个天井里都是回声,也没见答应。而此时此刻,这个人正好端端地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红岩》。
沈郁青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叫魂呢?”
“我叫你你怎么不应?”沈观憋着口气,站在房门口不进来,看起来心情不佳。
“没听见,耳聋。”
边说,沈郁青边收回视线,将那本封面皱巴巴的书搁下:“大半个月不见脾气更见长了?没大没小的连爷爷都不叫。”
老爷子就是这样——不,好像所有即将或者已经迈进暮年的人都会这样,褪去年月带来的伤痛和历练、褪去身上由风霜催刮过的痕迹,双手一摆,就第一坐,“返老还童”。
任性、天真、爱耍性子。
好像是故意不搭理沈观。
但好在人并没有什么事。
沈观叹了口气,心中的一颗石头缓缓落下。身后,傅羽舒一言不发,只微微动了动鼻翼,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爷爷。”沈观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懒得继续东扯西拉,直奔主题,“杨志军来村子了?”
沈郁青顿了顿,像没听到似的,转身从柜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针线盒——那是由软竹子编织成的,偌大的一个圆盘,沈观小时候经常拿它顶在头上。
沈郁青抬了抬滑到鼻梁上的老花镜,兀自穿针引线起来。
他膝盖上盖着一件大红袍,繁复的花纹与精致的做工也掩盖不了它身上陈旧的痕迹。这件红袍常年被沈郁青挂在二楼的高台上,风吹日晒,现下却被宝贝地抱在怀里缝补。
一针一线、穿过去拉回来……沈郁青把匆匆回到义村的两个小孩当做一阵风,看都没看一眼。
傅羽舒无措地抬头看向沈观。
敏感如他,早就闻见了空气里肉眼可见的火药味。
虽然他并不知道沈郁青忽作这份姿态的原因……或许跟沈观的爸爸来到村子有关?
一老一少,把这间狭小的二楼卧室当做古罗马的斗兽场,互相僵持着。
最后还是沈观先妥协。他动了动嘴唇,视线划过沈郁青捏针的手:“爷……”
“爷什么爷?”沈郁青忽而冷下了脸,“实在没事干就去找你那亲生的老子去,别来烦我缝戏服!”
“轰”的一声,原本僵持到极点的气氛,霎时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和、炸开。
沈观眉头拧着,愤怒又无措地退后一步,随后噔噔噔往楼下跑去。
傅羽舒没见过这种阵仗。
在他的印象里,沈郁青一直是一个温和善言的老头儿,逢人便笑呵呵的,脾气好得不得了。而沈观也总是端得一幅自恃清高、懒得下凡尘的模样,对人对物都兴致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