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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84)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他问师兄手术和修养需要多久,是在考虑会浪费我多少时间。师兄虽然有心,但他自己也有家庭,老爷子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资助。钱、时间、精力,这些恩惠,最后都需要落到我身上去偿还——这是人情。”

傅羽舒安静地听着。

“前几天走之前,我半夜看见他自己一个人拄着拐杖站起来,花了好久才挪到条柜边,掏出存折看了又看,你知道他在干嘛?”

“不知道。”

“他是在数我的学费。”沈观的声音不悲不喜,“读艺术可不便宜,小雀,你说,在我的前途,和他自认为的这条老命里,他会选择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可怎么办呢?

沈郁青固执得像头牛,为此,在沈观成长的十几年时光里,两人没少吵过架。有时是沈观赢,有时是沈郁青坚持己见,来来回回无数次的折腾。

在这一道选择题上,沈观不想,也不舍得与他去争。

傅羽舒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话到嘴边,说什么都觉得无力。

两人沉默许久,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再等等,还有半年多。”沈观说,“等我走出义村,也带着老爷子走,那时再治也还来得及。”

他转动身子,一手捧着傅羽舒的脸,笑道:“你也要努力,我们在未来见。”

傅羽舒郑重地点点头。

“过段时间我还有几个考试,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和柏英奶奶帮忙照看着他。等最后几个学校考完,我就会回来安心待在义村,读完高三的最后几个月。”

傅羽舒问:“什么时候回来?”

沈观轻轻一笑。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借着雨停后,微凉的月色,傅羽舒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等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吧。”

第51章 那毕竟也是你爷爷

然而今年的雪迟迟不落。

义村的地理位置算不上南方,但也更算不上北。冬天不如沿海湿冷,却也看不见如北方那般撒盐可拟的沙雪。天气预报说今年是干旱的一年,冬天更是降水稀少,傅羽舒对此不愿苟同。

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听得傅羽舒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想起秋天里那场极大的雨,雨点噼里啪啦曾在他梦里响彻许久。

雪不来,冬天却来得早,寒假也是。

沈观在寒假到来之前,就背着他那半人高的画板,随着汽车的颠簸去往远方了。

据说是很远的远方。

如果市里没考点的话,还需要坐长途火车。傅羽舒不太懂——他在这世上活了十多年,还从来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走得最远的一次,就是沈观带他看的那场日出。

播音员的声音停了,开始插播广告,傅羽舒伴随着音乐声打了个沉闷的哈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在冬天,就连许多动物都要长眠,何谈终日忙碌的人类。

早上起来,院外的植物常常会打上层霜。柏英便赶早去给沈郁青做顿早饭,两家人上了一家的桌,嬉嬉闹闹的就这么过了半个冬天。

闲暇的时候,傅羽舒爱上了听戏。

那戏声不像京剧,拖长了音调,一个字能悠扬婉转回韵悠长。听沈郁青说,他们这戏,起初是一些茶娘爱在采茶的时候唱,自然欢快悦耳,锣声、钹声、高胡一起,心情也随着乐声变得愉悦起来。

偶尔听到兴头上,沈郁青会跟着唱。不管是生角还是旦角,他都能跟得上。某一日,傅羽舒半开玩笑地说:“沈爷爷,要不你教我唱戏吧,我以后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唱戏去。”

谁知沈郁青一改笑靥,蹙眉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傅羽舒敏锐地察觉到沈郁青的情绪不对,立马嘻嘻笑道:“我开玩笑的嘛!唱戏这么难,需要从小学才行吧!”

可沈郁青却不说话了。

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哪条神经,后来的某日,傅羽舒照常去沈家时,正巧撞见沈郁青正在哼哧哼哧地挖着什么。

或许不是挖,而是埋。

天井的角落是未被石板铺盖的原始土壤,沈郁青坐在轮椅上,一锹又一锹下去,力度稳当。轮椅边是一堆唱戏的用的道具,衣物,乐器,以及一摞又一摞的手抄戏文。

他在埋他的过去。

过去的年代里,老人们喜欢将自己珍藏的物件埋在地下,或战乱或饥荒的时候,就逃难去,且不至于让那些心血被毁坏。沈郁青的背影佝偻瘦削,动作却缓慢而坚定。

自此,沈郁青便不再唱戏了。

日子照常过。

没了戏声,沈郁青依旧会给自己找乐子——他爱书法,尤其爱二王一派的书法,常常一写就是一天。

学戏那件事,让向来谙于与长辈交流的傅羽舒备受打击,在沈观打电话回来问候时,就半撒娇半抱怨地将疑惑倒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