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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99)

作者: 来风至 阅读记录

蓦地,有什么热源从身后传来。

傅羽舒懵懂地回过神,发现沈观不知何时已走过来,跨坐在他的身后,从后往前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大衣里。

风声和恼人的雨声都被隔绝在外,五感以内是一方安宁。

但沈观犹觉不够。

他像是赌着一口气,想知道傅羽舒会作何反应,不止紧紧贴着傅羽舒的后背,还要将下巴搁在他的后颈处,让带着热度的鼻息喷洒在那里。

傅羽舒没有反抗。

他只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乖顺地像只兔子,一动不动地窝在他的温柔乡里。

沈观弯了弯嘴角。

笑过后,神色便淡了下来。他垂下眼,看着傅羽舒近在迟尺的眉眼,轻声开口:“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

傅羽舒蓦然睁开眼。

沈观说:“小六说,你有一个忙想让他帮,就是这个忙吗?”

这一回,他眼中的惊诧及时地显露出来,原本就黑如曜石的两只眼睛略微睁大,倒映出沈观的样貌。

清风袭来,路过两人的耳边,像寂静的涛声,仿佛依稀可见傅羽舒少年时的模样。

“你为什么会算得这么准?”沈观说,“如果没有这场雨,你会用什么办法告诉我当年的事?是借用小六的家庭随口提起,还是像今天晚上一样,在一个意外的环境里,意外地让我听到?”

傅羽舒:“……”

他张了张嘴,笑了一声:“你拿什么从小六嘴里撬出的话?”

“还用撬?”沈观也笑道,“你知道的,拿点好处他就自己开口了。”

当年懂得将“不要在明面上和人发生冲突”作为自己生存法则的傅羽舒,长大后竟然是这种弯弯绕绕的性子——沈观不是没有预料。

但没办法,人总是要做点什么,才会让自己有安全感,这是傅羽舒为自己塑壳的方式。

于是沈观将傅羽舒抱得更紧,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他要讲当年的事了。

傅羽舒紧张起来。

“紧张也没用。”沈观垂下眼,将傅羽舒挣动的手塞回军大衣里,“你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让我知道你的事,就应该要付出点代价。”

其实,也就只是沈郁青的后事罢了。

当年傅羽舒走得急,三天的丧事,曲凝霜连夜赶来吊唁,连夜就将傅羽舒带去了杭州。所有的事宜全部都是由当年年仅十七岁的沈观操办的。

老人意外逝世,还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沈观决定一切从简。

但这么大的火,镇上派出所的民警们总归是要来一趟。巧的是,来的警官恰好是当初傅羽舒打人时,赶到学校的那位。

这位警官还记得沈观,而且对他印象不错,调查的时候就更加认真了些。

“火是从屋子里先点燃的。”沈观轻声说着,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别人的故事,“警官说是一支蜡烛,起火点在砚台下方,靠近纸张堆放的位置。由于屋子大部分是木质的,火燃烧的速度很快,从起火到被人发现,也不过十五分钟,那时那间屋子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傅羽舒挣动了一下,右手不自觉地掐住左手的手腕,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沈观发现了,伸出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

随后与他十指交握。

他摩擦着傅羽舒的虎口,直到那处微微发烫:“他们模拟了一下事故发生时的情况,得出几种结论,最后一一推翻。”

“……是,怎么回事?”傅羽舒的声音有些干涩,忍不住问出声。

“蜡烛原本是插在烛台上,最后起火点却是在下面,证明蜡烛不是在原地倒的。警官说,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但极有可能是爷爷在抽纸张的时候,不小心将蜡烛碰倒,最终倒在了易燃物质上。”

傅羽舒:“……是我把蜡烛送过去的,是……”

“爷爷被发现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沈观打断他,继续冷静地说道,“我们是在墙边找到的他。轮椅烧成一个骨架,在离他手边不到半米的位置。而他靠坐在墙上,以一个安稳的坐姿,静静地迎接死亡。”

傅羽舒愣住:“……什么意思?”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到此时,沈观身上仿佛才滋生出那一丁点的人气。他缓慢的、长久地叹了口气,闭上眼道:“他原本是可以逃出去的。”

是的。

警官在调查之后发现,烧得最严重的那间屋子,就是沈郁青生前写字的那间。

但那间屋子距离大门并不远,当初傅羽舒也是从大门进来,就可以直接进入到那里。只要沈郁青想出去,他就算爬,也能在大火彻底上来之前,爬出火场。

然而……

可能是在爬行的途中,他陡然想起了什么事,突然放弃了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