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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178)

那“诈尸”的药人好似发狂的野兽,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语的嚎叫,然后猛地向她扑了过来。

周翡本能提掌去挡,无力的手掌却不听使唤,只能任凭那药人扑到了她身上,他还有气,气息却急而浅,喷在周翡脖颈上,带着挥之不去的腐朽味道,药人力气极大,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臂好似两根铁条,死死地锢在周翡身上。

周翡的双脚离了地,被那药人从地上拔了起来,甩了半圈出去,随即那药人身体倏地一僵。

周翡睁大了眼睛。

他居然以后背为盾,用那高瘦的身体挡在周翡面前。

封无言那一把要命的长针悉数钉在了他身上!

夜风在周遭窃窃私语,月色渐黯,而星光渐隐,只剩下一颗晨星,孤独而无聊地挂在黑幕一角。

有那么一瞬间,周翡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她缓缓地抬起手,便要去揭药人的面具。

药人却怒吼一声,一把推开她,周翡猝不及防地被他推倒在地,摔得眼前一黑。

封无言没料到这药人会突然冲出来,只看见他一面搅了自己的事,一面将周翡扔了出去,正在莫名其妙,便见扔下了周翡的药人猝然转身,背着一后背的长针,以手做爪,朝那封无言发难。

封无言只好应战,轻叱一声,长笛如尖刺,戳向那药人眼眶。

药人力气虽大,此时周身的关节却好似锈住似的,不怎么灵活,横冲直撞地上前来,封无言的笛子笔直地穿过他脸上铁面具,直戳入他眼眶。

从眼眶处入脑,便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断不能活了。

封无言手上陡然加力,却不防那药人不躲不闪,一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腕。

这药人不知同黑判官有什么深仇大恨,死到临头竟然还要咬下他一块肉,封无言不由骇然,手上使劲,小半根长笛都没入了药人的眼眶。

药人方才急促如风箱的呼吸戛然而止,站着断了气息,牙却依然嵌在封无言手腕上。

封无言大叫一声,强行掰开那尸体的牙关。

他的手腕这会已经没了知觉,伤口处黑紫的血汩汩地往外流淌,那药人浸染蛊毒已久,居然连牙关中都带了毒。

封无言满头冷汗,一边运用相抗,一边拼命挤伤口的毒血,可那麻痹的感觉却顺着伤口一路往他胸口爬。

这时,有刀光一闪,封无言手忙脚乱的动作一顿——

碎遮从他胸口处缓缓露出一个尖。

☆、第135章 见证

周翡捅完黑判官,就真的没力气拔刀了,只好任凭碎遮插在尸体上,旌旗似的竖在一地狼藉中间。

她脱力地往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又顺着树干滑到了地上。

毕竟是年轻,她手背上的伤口很快结了痂,血迹混在浮尘里,几乎看不出皮肤底色。

周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心分明已经被经年日久的挥刀磨出了厚厚的茧子,方才持碎遮时太过用力,居然将厚茧也蹭破了。

如果不是她实在没有余力,断然不会这么痛快地杀了封无言,她还想知道真正的冲霄道长的下落,想知道齐门禁地里为什么会养着一只涅槃蛊虫,想问清楚这金盆洗手已久的刺客到底同海天一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殷沛、又为什么要连自己也一并除去……

不过现在都省了。

毕竟真相可以事后探究,但一个不果断,小命玩没了,就什么都不用问了。

周翡开始觉得有点冷,好像从她下山的那一刻开始,她年幼时向往的那种可以和路人坐下喝一壶酒的江湖便分崩离析了,她被迫变得多疑、多思,怀疑完这个又戒备那个,随时预备着被一脸善意的陌生人暗算,或是被原本亲近信赖的人背叛……可是她天生便不愿意多想多虑,有时候觉得自己想得脑子都要炸了,却还是做不到“世事洞明”。

对了……还有那个舍身救她的药人。

封无言最后撬开了药人的牙关,将戳在他眼中的铁笛拔了出来,用力过猛,将他脸上的铁面具和几颗门牙一并掀飞了,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再英俊的人,眼睛被捅出一个窟窿,形象也齐整不到哪去,何况这人多年身中蛊毒,已经脱了相。

他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张开的唇齿间还挂着些许血迹,丑得十分骇人。

周翡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才从那尚算保存完好的半截眉目中看出了一点端倪,依稀认出个熟人的轮廓——好似是当年他们在永州城外偶遇的兴南镖局少爷朱晨。

殷沛抢过活人死人山,其恶绩比以前的四大魔头加起来都更上一层楼,死在他手里的无辜不计其数,一个小小的镖局,家道中落,过去便要靠依附在霍连涛手下才能勉强度日,夹缝求存,与无根之草没什么分别,想必在如今世道,便是一夜灭门,也没人会惦记着给他们伸冤报仇。

永州一行,发生过太多的事,记忆里浓墨重彩处足能画出一大篇,相比之下,途中顺手搭救的小小镖局好似个添头,实在没什么叫人记住的价值。

如今回想起来,周翡只记得一行人里有个颇为见多识广的老伯,一个面容模糊的大姑娘,还有个沿途当装饰、一跟她说话就结巴的小白脸。

周翡年纪渐长,阅历渐深,很多事不必再像以前那样非得条分缕析才明白,心里隐约明白朱晨为什么帮她。她微微仰头靠在冰冷的树干上,感觉周遭夜风好似不堪重负,将散在其中的水气沉甸甸地坠成露水,漉漉地压在她发梢眉间,她心里浮起万般滋味,不算惊涛骇浪,却也百转千回。

不过无论她坐在这里发什么感慨,思什么故事……对于朱晨来说,也都是无关紧要了。

因为晚了。

周翡不知在满地尸体的林中坐了多长时间,想起谢允那段风花雪月的《离恨楼》,前些年红遍大江南北的戏文,已经销声匿迹良久,连最蹩脚的艺人都不再唱了——人们不爱听了,这些年越发兵荒马乱,人人疲于奔命,传唱的都是国仇家恨。

风花雪月太远,过时了。

曹仲昆已死的消息不知有没有传到周以棠那里,想必大战又要开始。

江湖中也暗藏风波,几代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武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个人都有一套千回百转的故事,每一时都有人死,每一刻都在争斗。众多不知何处而起的因果好似细线,被最废物的手艺**害过,织成了一团乱麻,周翡连个线头都找不着,只觉得人人都在自作聪明,人人都被网在其中,就好像这永远也过不去的未央长夜一样,一眼望穿了,依然看不见头。

周翡试图将种种事端理出个先后条理来,不料越想越糊涂,只好疲惫地闭了眼,任凭意识短暂地消散,靠在树干上半晕半睡着了。

直到漫长的一宿过去,她才被刺破天宇的晨光惊扰。

扰人的晨光中夹杂着几声琴弦轻挑的动静,周翡睁开眼的一瞬间已经警醒起来,一眼便看见逆光处有个人坐在树梢上,就在距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那人却轻飘飘地坐在树梢上,两鬓已经斑白,身上穿了一件妖里妖气的桃红长袍,长发披散在身后,手中还抱着个琵琶。

居然是好多年不见踪影的木小乔!

周翡一惊,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兵刃,摸了个空,才想起碎遮还卡在封无言的尸体上。

木小乔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十指压住琵琶弦,从树上跳了下来,在众多尸体中间走了一圈,然后自来熟地转头问周翡道:“殷沛还是跑了吗?封无言是你杀的?”

周翡张了张嘴,但受伤后嗓子有些肿,她一时没发出声来。

木小乔“啧”了一声,动手从封无言背后抽出了碎遮,摸出一块细绢,将刀柄和刀身上的血迹擦干。

“碎……遮。”木小乔念出刀铭,歪头思量片刻,说道,“有点耳熟,这是你的?”

以周翡如今在破雪刀上的造诣,本是不必怕木小乔的,可这会她一身重伤,刀还在别人手里……就不大好说了。

谁知下一刻,木小乔一抬手,把碎遮抛给了她。

周翡一抄手接住,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有握住刀柄,她才有自己双脚踩在地面的踏实感。她略带疑虑地打量着这位前任大魔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不用那么紧张,”木小乔一边用脚尖将封无言的尸体翻过来仔细观察,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周翡说道,“我不杀女人。”

周翡听了这番不要脸的标榜,实在哭笑不得,便重重清了一下嗓子,哑声道:“你怎么不说自己还吃斋?”

木小乔竟未动怒,坦然道:“不骗你,我确实不杀女人——只杀男人和丑人,其貌不扬的在我这里不能算女人,杀便杀了。”

周翡无言以对,感觉能说出这话的人,脑子里想必有个洞庭湖那么大的坑。

不过周翡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因为木小乔一直是个举世闻名的大魔头,向来不讲搭理,整日恃强凌弱、滥杀无辜,想取谁性命就取谁性命,他今日说丑的不算女人,明日说年纪小的不算女人,后天没准又变成年纪大的不算女人——反正都是自己说了算,取决于他想对谁下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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