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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24)

她种种复杂的担心不由自主地移到面前的中年人身上,忍不住问道:“前辈是病了么?”

那中年人似乎没料到她主动跟自己搭话,微微愣了愣,才简短地说道:“一点旧伤。”

周翡“哦”了一声,每次她搜肠刮肚找不到什么话好说的时候,就恨不能有个李妍附体,她想了想,取了个馒头,从牢门的缝隙里递了进去。

中年人神色有几分奇异地打量着她。

“这是我从岗哨亭顺来的,”周翡解释道,“他们自己吃的,没毒。我看那些饮食里的药很伤人,前辈既然有伤,能少吃一点是一点吧。”

那中年人伸手接过,拿着还有些余温的馒头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好像这辈子没见过馒头长什么样似的,而后他也不道谢,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方才说的兄长被他们关哪了?”

周翡茫然地摇摇头。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就敢乱闯?你可知此地主人是谁?”

谢允说是“一帮不太体面的江湖朋友”,他大概估计出自己说了她也不见得知道,于是略去了。

中年人道:“‘活人死人山’你总听过吧?”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废话,本以为提点两句就够了,谁知周翡神色仿佛愈加茫然了。

中年人皱起眉来,冷冷地说道:“没断奶的小崽子怎么也出来四处走动,你家果然是没人了。”

周翡有点不悦,然而随即想起来,“家里人丁稀少”这话是她自己瞎说的,只好短暂地把火按回去,同时好奇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会说人话?

“活人死人山上无数妖魔古怪,上有四个主位,大言不惭,以四象冠名,是一群天下闻名的搅屎棍子,手段狠辣,喜怒无常,一度闹得腥风血雨,乃是臭名昭著的‘黑道’,后来那兄弟四人自己狗咬狗,闹了一场内讧,恰逢南北对峙,两头都想剿灭他们,这才分崩离析——其中朱雀一支落在了岳阳附近,这伙人无法无天的时候,结仇遍天下,如今龟缩此地,也知道不宜抛头露面,便各取所需地依附了霍家。”

周翡恍然大悟道:“哦。”

不过“哦”完了,她也只是大概明白了这帮蒙面人为什么干龌龊事这么得心应手,没有其他太多感触,毕竟她没亲眼见过这些“妖魔鬼怪”的真身,而且要说起“黑道”来,四十八寨这种“奉旨为匪”的,也白不到哪去。

中年人瞄了她一眼:“朱雀主名叫木小乔,当年因为一些小龃龉,独自一人上泰山,一炷香之内挑了泰山派三大长老,震断了掌门三根肋骨,在众目睽睽下一把破开掌门独子的胸口,抓出了一颗活蹦乱跳的心,掷在地上全身而去。”

周翡这回睁大了眼睛,泰山派她是知道的,四十八寨中的千钟一系便是从那边迁过来的,他们掌门极推崇泰山十八路“社稷掌法”,据说千钟的开山祖师就曾经是泰山弟子,后来将掌法融入长戟中,才自创了这一系。

中年人见这孤陋寡闻的小丫头总算被唬住了,这才有些尖酸地笑了一下:“总算说出了一个你知道的门派——晓得厉害就好,算你运气好,现在知道了,快滚吧。”

谁知“被唬住”的周翡心道:“原来这么厉害,那方才闹个天翻地覆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我还是得小心点,不如先悄悄地去搜寻解药,多放出点帮手来再说。”

她便对这中年人说道:“多谢前辈指点。”

说完,她轻巧地从石牢门口一跃而下,两三个起落就朝马圈后面的一排房屋去了。

那中年人猝然睁眼,见她居然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劝告,面色阴郁地注视着周翡离开的方向,低声道:“找死。”

这时,一条影子从方才周翡站的地方“流”了下来,落在石牢门口,才看出这条“影子”竟然是个人,他裹着一身黑,贴在山岩石壁间,和真正的影子没有一点区别。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等着那石牢中的中年人吩咐。

“没事。”中年人淡淡地说道,“一点小插曲,不影响,我只想知道,你确定朱雀今夜在此山中么?”

黑衣人张开嘴说了句什么,分明没有说出声音来,石牢里的中年人却好像“听”见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很好,不枉我久候,去吧,按原计划来。杀了木小乔,霍连涛不足挂齿。”

黑影一低头,似乎应了一声“是”,眨眼间便又化成了一道影,壁虎似的贴着山壁,已经攀上了数尺。

就在这时,石牢里的中年人却忽然又道:“慢着。”

黑影闻声,温驯地溜回牢门口,等着听吩咐。

只见那痨病鬼似的中年人掰了一块馒头,十分不信任地凑在鼻尖仔细闻了一遍,又抿了一点渣,反复确认确实没毒,才吃了一小口。他吃东西的样子极其严肃,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好不容易把这一块馒头咽下去,中年人才低声说道:“方才那个小丫头,倘若见到了,且留她一命——见不到就算了,看她运气吧。”

周翡全然不知道平静的山谷中正酝酿着什么,她耐着性子小心地搜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跟着几个杂役找到了后厨的地盘。知道了此地的凶险之后,她对后厨中看似普通的杂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使出浑身解数,跟上了一个矮墩墩的胖厨子。

那厨子大约是夜间饿了,想给自己做点宵夜,又不想给人看见,便斥退了小学徒与其他杂役,独自到来到伙房。

周翡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下意识地模仿着那厨子走路的节奏,就在那胖厨子推开伙房木门的一瞬间,周翡骤然发难,在他身体前倾,后背最放松的一瞬间,她毫不犹豫地出刀,只听“噗”一声,那胖厨子连吭都没吭一声,喉咙处已经多了个洞。

周翡:“……”

说好的妖魔鬼怪窝呢?

刚才那个病病歪歪的大伯是吓唬人玩的吗?

☆、脱困

其实没人吓唬她,是周翡自己初出茅庐,弄不清自己的水平。

她年纪不大,哪怕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内功水平可能也就那样了,因此不耐久战是正常的,倘若对手人多或是恰好与她棋逢对手,她就会很被动。而破雪刀乃是李老寨主四十岁时修补完成的,他那时尚未老迈,经验与积累却已经极为深厚,正是一生中的巅峰,因此破雪刀极烈、极暴虐,周翡天生条件本不太好,九式破雪刀,她有一多半是难以施展的。

但这些都不代表她稀松平常。

就算是李晟,倘若不是他当时正心绪起伏,那两个蒙面人又卑鄙偷袭,也不会落到这些人手里。

习武不比读书——哪怕是读书,首先得交得起先生束脩、供得起四位文房,就算这都没有,“凿壁偷光”,起码要有个“壁”,有片瓦挡雨、一席容身之地才行,这在当今世道,就已经是比一半的人都优越的出身了。

习武要更苛刻一些,因为要有师父领进门。

贫家子弟倘若悟性绝佳,尚可在门口听院内书声,但习武之人,十八般兵器就算不会使,起码也要认得。

气门、经脉等,入门的时候都得有人手把手教,否则错认一点,走岔了气是轻的。不少功夫是师长言传身教的,压根没有一文半句留在纸面上,百部武学中不见得有一部能成为纸面上的典籍,而能成为典籍的,通常都是门派中出了一代宗师般的人物,这些人很少考虑小弟子的能力,整理出的典籍有不少佶屈聱牙,倘若没人细细讲解,一般读过两三年书就自以为不算睁眼瞎的人连字都认不全。

可是各大门派,哪个不是敝帚自珍?

大多数帮派的所谓“弟子”,其实入门以后都不过是由老弟子传一些粗浅末流的拳脚功夫,平时与普通杂役没什么区别,打起来都是人多势众的炮灰。

那厨子被她这全神贯注的一刀捅个对穿实在再正常也没有了。

周翡有那么一时片刻,几乎怀疑自己杀错了人,然而事已至此,就算真杀错了,她也不敢再耽搁了,她一弯腰将那厨子的尸体拖进伙房,又按着邓甄师兄他们的做法,生疏而细致地处理了地上的痕迹。

然后回身拴上伙房的门,沾着水缸里的水随便擦了擦手,把剩下的一个馒头拿出来,一边啃一边将伙房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周翡找到了一堆送饭的食盒,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柜子。

食盒有两种颜色,一种是红的,上面刻了个“赤”,一种是黑的,上面刻了个“玄”,虽然不知都是干什么用的,但大概是为了分开给看守和囚徒的伙食,柜子里有一堆药瓶,也不知都是干什么用的。

周翡对这些瓶瓶罐罐一窍不通,也不敢乱闻,干脆随手撕下一块桌布,两头一系,做了个网兜,一股脑地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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