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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37)

“嗯,”谢允言语间竟带出几分拘谨来,“我的不是,今年过年我回去看看他。”

明琛轻声道:“三哥,回家去吧,外面这么乱,你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谢允眼皮一垂,不动声色道:“我跟我家师发过重誓,学艺不成不回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好食言而肥?”

明琛无奈道:“那你倒是学啊,一年倒有十个月在外游历,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我听说你不读书不习武,就学了个什么……铸剑打铁?”

谢允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没搭腔,目光一直盯着门口。

这时,外面突然有人敲门道:“少主。”

谢允不等明琛反应过来,便一跃而起,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见了谢允,先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三公子。”

“白先生快别客气,”谢允虚扶了那中年人一把,问道,“怎么样了?”

这白先生一低头,说道:“……三公子还请放宽心。”

谢允的心微微一沉。

白先生也不废话,详细地给他描述了前因后果,道:“北斗贪狼与禄存本是冲着岳阳霍家堡去的,半路突然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与大队人马分开,临时改道华容,直奔那间客栈,进去后不由分说便要抓人,客栈中当时有不少好手,然而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倘若当时就强行突围也就算了,可据说是随行有弱质妇孺,为了保护他们,这些朋友们不得已暂时撤入客栈中,想派人出去寻求救援,不料仇天玑早有准备,见他们撤进客栈,立刻命手下将那里团团围住,架起上百条毒水杆,直接封死路,又放了火……客栈后面有个酒窖,当时火着得太快了,谁也没办法。”

谢允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致,整个人似乎晃了一下。

明琛叫道:“三哥,你……”

“不对,”下一刻,谢允却忽然一抬眼,飞快地说道,“北斗的人现在还在城中‘巡逻’么?贪狼不是这么有闲心的人,他们不走,必不是为了多蹭几顿饭,肯定有人逃脱了,是不是?”

☆、第33章 英雄

孤零零的小院中生着一棵树,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该是有些年头了,绿荫落到地头,又不依不饶地伸展到墙角,连着一大片泼墨似的幽幽青苔,因人迹罕至,青苔很是郁郁,倒是自顾自地圈地建了国。

院里挂满了彩绸与花布,都是旧料子裁的,约莫半尺来宽,树上、房上,到处都是,要不是都已经旧得褪了色,倒颇有些隋炀帝“彩绸挂树”的大手笔。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将食盒重重地放在门口,大模大样地用力拍了拍门,十分无礼地嚷嚷道:“送饭了送饭了!吃不吃了?”

食盒盖应声滑开,里面滚出了半个馒头,那玩意简直像个“前朝遗作”,宛然能就地化石成精,顽强地从地上滚了出去,配菜更是死气沉沉地坨在盘子里,一点热气也没有。

送饭的面露不耐,又用力拍了一下院门,嘴里不干不净道:“叫你们自己去领饭不去,背地里又跟大少爷说三道四,给你们送来还不接,天生的贱种,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夫人啊?”

这时,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手中举着个扫帚,杀气腾腾地便要打将出来,那小厮见了,倒也好汉不吃眼前亏,口中叫着“母夜叉”,拔腿便走。

仆妇叉着腰,梗着脖子,宝塔似的立在门口,一口气骂出了祖宗八代,直骂得那送饭的小子不见了踪影,才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旧食盒,重重地“呸”了一声,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提起来往里走。

仆妇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形容消瘦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一双黑如豆的眼睛直勾勾的。

那仆妇拍了拍胸口,方才要咬人一般的凶悍之色褪去,低声嘀咕道:“吓死我了,夫人准是属猫的,走,进屋去,咱们吃饭。”

女人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但十分乖巧,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仆妇往屋里走,穿过院中低垂的长绸,她伸出枯瘦的手,温柔地抚过那些布条,痴痴呆呆的眼波好像灵动了一会,木然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姿色,脚下仿佛是踏着某种轻盈的舞步,走两步还转了一圈,疯疯癫癫地哼着不知哪里的小调,然后倏地一停,摆了个半掩面的姿势,冲着一个方向抛了个媚眼。

这是个疯女人。

那仆妇老母鸡似的赶上来:“哎哟,快走吧,留神再摔了您!别看了,小库房早就被那些杀千刀的狗崽子们搬空了,里面除了一窝耗子什么都没有。”

疯女人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仍是呆呆地盯着那放杂物的屋子笑,被仆妇半拉半拽地扯进了屋里。

等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那“养耗子”的小库房里居然真的发出一声动静。

周翡从窗户里钻了进来,手里拎着个纸包,递给站在门口的吴楚楚,见她正紧张地扒着门缝往外望,便问道:“你看什么呢?”

吴楚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道:“吓死我了,刚才还以为被主人发现了。”

周翡闻言立刻往外看了一眼,手掌按在腰间的刀上,警惕道:“这院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头天晚上她们俩混进来的时候,府衙内正好空虚,但周翡觉得,府衙重地,不可能老空虚,等那帮黑衣人反应过来,很快能把这地方包围成个铁桶,因此周翡在吴楚楚这个正经官小姐的指点下,找到了地方官那帮妻妾们住的地方。

毕竟士大夫不是江湖草莽,贪狼和禄存不大可能放肆到大人后院来。

可是不料小小一个华容县的县官,家中竟然富贵逼人,内外宅院俨然,往来仆从甚众,周翡差点被晃瞎一双穷酸的狗眼,她从小听长辈说什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之类,向来是左耳听右耳冒,颇为不以为然,如今才算知道,闹了半天她从没见识过什么叫“富贵”。

这后院中人多规矩大,两人不敢打草惊蛇,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天,才找到了最偏的一处院落,在一处空房子里暂避。

“应该是我草木皆兵了。”吴楚楚说道,她打开油纸包,见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几块肉丁烧饼,比这里的正牌主人的残羹冷炙好了不知多少倍,便叹了口气道,“我看这院的主人应当是个不受宠的姬妾,已经疯了,想必是生育过儿女,这才一直关在府里养着,也就是保她不死罢了。”

周翡不知从哪里拖出两个沾满了灰尘的小墩子,推给吴楚楚一个,俩人一起坐了下来,风卷残云似的便吃完了一个纸包的肉馅烧饼。烧饼吃太快要掉渣,一不留神将小库房中的耗子一家招出来了,此地的耗子不知整天去哪偷吃,一个个油光水滑,也不怕人,窸窸窣窣地便到了近前,把吴楚楚吓得一哆嗦。

周翡伸出脚尖,轻轻挑起耗子的肚子,将领头的大耗子凌空踢了出去,“啪叽”一下拍在墙上晕过去了,其他小耗子见状,纷纷好汉不吃眼前亏,争先恐后地撤回了自己的老窝。

周翡道:“你不怕死人,怕耗子?”

吴楚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境遇,无端鼻头一酸,眼圈红了,随后她又觉得哭哭啼啼的叫人看了未免心里别扭,便拼命忍回去了,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只好试着找周翡搭话。

周翡其实不太主动,遇到活泼的人,她就会相对活泼一点,遇到沉默寡言的,她也会跟着沉默寡言,这会她心事重重,眉间几乎能看见一道浅浅的阴影,吴楚楚怀疑自己如果不主动跟她搭话,她能这么皱着眉面壁面到一整天。

“那个……阿翡。”

周翡回过神来,转向吴楚楚,见那女孩面露紧张,好像生怕自己叫得唐突,自己不应一样,便“嗯”了一声。

吴楚楚想了半天,想不出跟周翡能聊些什么,只好就事论事地问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先躲几天,”周翡道,“北斗今天灭这个满门,明天灭那个满门,应该忙得很,不大可能总在这里待着,我们躲过这一阵子就行。等他们走了我们就奔南边,放心吧,越往南越安全。”

吴楚楚点点头,又问道:“四十八寨到底是什么样的?”

周翡没听出她想引着自己多说几句话,只道她是没了母亲和弟弟,一个孤女心里没底,便道:“四十八寨其实是四十八个门派,你要是怕生,可以先住我那,我不在的时候还可以跟我妹妹一起。”

吴楚楚好不容易抓到个话头,忙问道:“你还有妹妹?肯定是很美很厉害的!”

李妍的形象在周翡心里一闪而过,她顺口说道:“长得一般吧,也不厉害,是个二百五。”

吴楚楚:“……”

真是没法好好聊下去了!

吴楚楚自己尴尬了好一会,结果一看周翡十分无辜的表情,尴尬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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