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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41)

疯女人不笑了,面无表情地将周翡一拎,拖在地上拖回了院里。仆妇四下看了看,将摔在一边的长刀捡起来,跟回了院里,谨慎地将门插上。

疯女人将周翡拖到院里便松了手,周翡立刻下意识地将好不容易“要回来”的脚一缩,咬牙切齿地“喀拉”一声,合上了脱臼的脚腕,吴楚楚忙从藏身的小库房里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挡在周翡面前,矮身一福道:“这位夫人,我们不请自来,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恶意的,也没偷、偷东西,那、那个……”

疯女人不笑的时候,看着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只有那对漆黑的眼珠看着有些瘆人。她伸手捻了捻鬓角,看也不看吴楚楚,盯着周翡问道:“小丫头,破雪刀谁教你的?”

周翡狼狈地坐在地上,闻声一怔,飘走的理智渐渐回笼,她想了想,回道:“家传。”

疯女人“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么李徵是你什么人?”

“李徵”就是李瑾容之父,四十八寨的老寨主。

周翡:“是我外祖父。”

扛着扫帚的仆妇“呀”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周翡。

周翡奇怪地打量着面前这显得一点也不疯的女人,语气略微好了点,问道:“请问前辈是……”

疯女人微笑道:“我是你姥姥。”

周翡:“……”

她愣了片刻,登时大怒。她外祖母是生二舅的时候难产而殁,眼前这疯女人比李瑾容大不了几岁,分明是胡说八道,占她便宜也就算了,还一占要占两辈人的便宜,且对先人不敬!

周翡忍着脚腕疼一跃而起,冷冷地说道:“前辈,你要是再口出妄言,就算我打不过你,少不得也要领教一二了!”

疯女人闻言,受惊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竟如同小女孩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嘟起嘴道:“好凶,‘后姥姥’也是姥姥,怎么,你看我生得不如你前头那个亲姥姥美吗?”

周翡忍无可忍,一掌拍过去打断了这一串颠三倒四的“姥姥”。

那疯女人嘻嘻哈哈地笑着满院跑,好像跟她闹着玩似的。周翡手中没有刀,掌法却与她的刀一脉相承,又烈又快,然而她却仿佛拍打着一块浮在水里的冰,滑不留手,没有一掌能拍实。

周翡怒极,在空中一捞,一把扯住疯女人身上一根缎带,狠狠地一带,一掌斜落而下,竟是以掌为刀,掌落处“呜”一声响。

那疯女人笑道:“好刀!”

她游鱼似的侧身滑了一步,周翡一掌正落在她胸前另一条缎带上,那缎带竟好似活的一样,柔弱无骨地一沉一裹,将她整只手裹在其中,而后眼前一花,那疯女人脚下不知走了个什么诡异的步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周翡包成了一只五颜六色的大蚕茧。

周翡:“……”

吴楚楚已经吓呆了。

疯女人十分怜爱似的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可怜见的小宝贝。”

周翡挣了两下,连条缝也挣不开,她本就被仇天玑激得满腔愤懑,又叫这莫名其妙的疯女人三言两语逗得火冒三丈,心里悲愤交加,想道:“我不能出去杀了北斗给师兄报仇就算了,现在却连个疯子都奈何不了,任凭她口无遮拦,连先人都不得安宁……”

她太阳穴上好像有一根筋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半边脑袋针扎似的疼,周翡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倘若当时机缘巧合之下逃出来的是晨飞师兄……是随便一个师兄,哪会这样没用?”

她越想心口越堵,一时走火入魔似的愣怔原地。随即喉头一甜,竟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一口血来。

☆、第36章 南刀

周翡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亮起一小坨光,接着,仿佛有热源靠近她的脸。

一个声音说道:“这丫头功夫很凑合,模样更凑合,我瞧她既不像李徵大哥,也不像我……莫非,是像她那个亲姥姥?”

周翡心道:“呸!”

可惜,她虽然有啐那人一脸的心,却没这个力。

周翡十岁出头的时候,李瑾容嫌她腿脚不稳,变着法地摔了她三个多月,摔完以后,寨中长辈等闲绊不倒她,方才却被那疯女人一只鸡爪子从房上拽下来直接抡在地上,可想那得是多大的力道。

她当时就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个位,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便已经是受了内伤,后来又被对方出言相激,怒极攻心,所以有这一口血。

不过也幸亏周翡没力气回答。

吴楚楚见那疯女人举着个十分简陋的小油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在周翡眼前晃来晃去,说到“像她那个亲姥姥”的时候,陡然目露凶光,看起来几乎就要将那带油的火按到周翡脸上,给她回炉重造一番。

这位前辈疯得十分随便,根本无迹可寻,吴楚楚生怕她说话说一半凶性大发,忙道:“女儿效父,女孩儿自然是长得像她爹爹的。”

疯女人听了,神色果然就柔和了下来,将手中的“凶器”也放在了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倒是没见过姑爷,改天应该带来我瞧瞧。”

吴楚楚战战兢兢的不敢答音,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比之前跟周翡在小巷子里躲黑衣人时还要怕——毕竟那时候有周翡,现在却要她一个人应付这个厉害得要命的疯子。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几口口水,鼓足勇气问道:“夫人怎么称呼?”

疯女人十分端庄地坐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地拢着自己的鬓角,态度还算温和地说道:“我叫做段九娘,你又是谁?你爹娘呢?”

“我父母都……”吴楚楚以为自己惊惧交加之下,能太太平平地将“我父母都没了”这句话说出口,谁知压抑了多日的情绪却一点也不顾念主人的境遇,她把“都”字连说了两遍,被一片草席盖住的记忆却汹涌地将那许多生离死别一股脑地冲上来,吴楚楚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脸颊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

“都死啦?”段九娘往前探了探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少女似的托着腮,然而托的是一张皮肤松弛、嘴唇猩红的脸,便不让人觉得“娇俏”,只觉得有点可怖了。

吴楚楚泪流满面地盯着她的“血盆大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段九娘眉目不惊地说道:“爹娘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天底下有几个爹娘都活着的?我爹娘都投胎两回了,兄弟姊妹一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情人,哎呀,也下了那黄泉去也——”

“哎呀”后面的一句话,是她捏着嗓子唱出来的,不是时下流行的词曲,听着像是某处乡间的小调。吴楚楚未防她好好说着话,居然又唱上了,一时目瞪口呆。只见那段九娘扭着水蛇腰站了起来,伸出尖尖的指甲,在昏迷不醒的周翡额头上轻轻一点,似嗔还笑道:“小冤家。”

说完,她哼哼唧唧地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念叨着“冤家长”、“冤家短”的,自行到院里耍把式去了。

吴楚楚:“……”

怎么一点预兆没有,又疯了呢?

周翡是在一阵女鬼似的笑声里醒过来的,她周身绷紧,猛地坐了起来,一睁眼就要杀人的目光又把吴楚楚吓了一跳,随后她又惊又喜道:“你醒了!”

周翡低头瞥见放在自己身边的长刀,冲她摆了一下手。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院里的老仆妇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径直放在周翡面前。

周翡戒备地盯着她。

仆妇将一双粗粝的手在身上抹了抹,有些拘谨地笑道:“这米粥我用小炉子热过,热的,可以入口,吃吧。”

周翡一动不动。

这五大三粗的仆妇大概常年跟疯子在一起待久了,倘不是遇见逼她叉腰骂大街的人,倒也有几分耐性,她拉过一个小板凳,在周翡对面坐下,说道:“我说这几日那些断子绝孙的狗腿子们怎么好心送了不少人食呢?敢情是托了李姑娘的福……”

周翡冷冷地打断她道:“我不姓李。”

仆妇一愣,继而又笑道:“对对,瞧我这脑子——呃……我家夫人啊,疯了可有十多年啦,说话做事颠三倒四、没轻没重,姑娘不要跟她计较才好。”

周翡:“恕我眼拙,没看出她哪疯来。”

老仆妇叹道:“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神智,只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有时候看着好好的,不定过一会想起什么来,就又魔障了。”

吴楚楚问道:“九娘她是生来如此吗?”

周翡听了,眉头稍稍一扬:“什么九娘?”

吴楚楚便说道:“她说她叫做段九娘。”

周翡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似的,以她的孤陋寡闻,这种情况实在难得,可见“段九娘”肯定是个名宿。她仔细回忆了半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蓦地坐正了,脱口道:“她就是段九娘?她怎么会是段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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