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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43)

突然,段九娘毫无征兆地大哭了起来。

这“嗷”一嗓子把屋里其他人都吓得跟着抖了抖。

疯子不知节制,一张嘴真可谓是鬼哭狼嚎,而她单是哭还不算,发狠似的抓向梳妆台上的铜镜。那铜镜在她掌中简直像根煮烂的面条,扭成了麻花,“叽叽”地寿终正寝。

段九娘还没发泄完,一掌又拍向了墙壁,整个屋子震了震,房顶的砂石扑簌簌地往下落,再挨上几下,闹不好要散架。

吴楚楚跟周翡目瞪口呆,没想到她竟然招呼都不打,又擅自换了另一种疯法!

眼看她要把房子活活揍进地基里,经验丰富的仆妇忙大叫一声:“夫人,少爷还在屋里呢!”

这句话里头不知有个什么咒,反正一念出来,那双目血红的段九娘立刻跟中了定身法似的,僵立在那,过了一会,她一声咆哮,闪身到了院子里。漆黑的院子里传来一连串闷响,不知是石头还是木头遭了她的毒手。

吴楚楚手里的空碗差点没端稳,好悬才自己接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说道:“对、对不住。”

仆妇收服了大魔头,淡定地收拾起碗筷,摆摆手道:“放心,她听了那句话,不闹腾完不会进来的。”

吴楚楚问道:“您说的少爷是……”

“是段夫人大姐之子,也就是这府上的大少爷。”仆妇说道,“段夫人一路上对李大侠上了心,她的脾气又一向是直来直去,对谁有情谊就憋不住要说,说给李大侠听了,他却只是笑道‘我一个年逾不惑的老菜帮子,闺女都快与你一般年纪了,要不是和你师兄同辈论交,托个大,让你叫声叔都不妨,快别胡闹了’,段夫人一再抛白,说哪怕他七老八十了也不在意,李大侠便又诚心回绝,只道自己忘不了原配,拿她当个晚辈,并没有非分之想。我家那夫人性子烈,哪里受得了这样一再推拒,一怒之下便同他分道扬镳了。”

“段夫人带着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只好继续寻访她大姐的踪迹,按理说那岂不是大海捞针么,哪能找得到?可谁知三个多月以后,真那么巧,跟沿街一个老乞丐问路的时候,那老乞丐指点完了路,突然说了一句‘华容县城有个卖酒的娘子,同姑娘一模一样,我乍一看,还当是她呢’,段夫人听了先是大喜,随后又犯了疑心病,拿了他再三逼问,那老乞丐才说自己是丐帮弟子,受人之托帮着留心的。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巧,是李大侠不放心,暗中又跟了我们很久,知道她要找人,便托了不少消息灵通的朋友帮着留心。”

周翡头一次这样详细地听说老寨主的事,只觉得外祖父跟她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手握极烈之刀的人,性情居然是温和的。

她想着李瑾容教她的破雪刀诀,心道:“温和的人也能无坚不摧吗?”

“就这么着,段夫人找着了她分别了多年的亲姐姐,那失散亲人见面的滋味便不提了,很快,段夫人发现她姐姐竟是在给一个富家公子做外室,段夫人做事全凭自己好恶,颇为离经叛道,知道了就知道了,也没觉得怎样,并不以为耻,反倒见他们两个郎情妾意,又勾起她对李大侠的感怀,一时恼一时惦记。她既然找着了姐姐,多年的心愿了却,便一门心思地琢磨起李大侠的刀法,想要自创一套功夫,专门克他,好把人家强抢回来。”

周翡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荣幸听见大姑娘要强抢自己姥爷的故事,反正她得此奇遇,真是尴尬得坐立不安。

仆妇说道:“她隔上三五个月便要去蜀中挑衅一番,去一次败一次,败一次去一次,看来是打算耗一辈子了。”

周翡:“……”

这讨人嫌的性子看来跟疯不疯没关系。

“后来有一次,段夫人照常去找李大侠,路上无意中与一伙人发生冲突,听那伙人自报家门,说是‘北斗’廉贞手下的人,她一时想起自己在北斗手下吃过的大亏,气不过,冲动之下便寻衅动了手,谁知这个廉贞与其他人又有不同,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打不过便下毒。段夫人就这么着了他的道儿,眼看要阴沟里翻船,又是李大侠赶来了——原来是她三天两头跑去四十八寨,人家山下暗桩的人早认识了,见她跟人争斗,便立刻传了消息回去。”

“李大侠替她把毒逼了出来,头一次训斥了她,段夫人见他相救,本来满心欢喜,还来不及表露,便被迎面浇了一盆凉水,于是怒气冲冲地跑了。人受了委屈,总是要找亲人的,不料等她回来,她姐姐正好生产,段夫人还没来得及道喜,就见了红。”

吴楚楚“呀”了一声。

“祝家那帮王八羔子——哦,就是与段夫人大姐相好的那个败家子,现如今当了这狗屁县官——早移情别恋到不知什么狂蜂浪蝶身上了,从亲儿子出生,到孩子他娘断气,竟没来看一眼。段夫人气急,要杀那祝家全家,她大姐却不让,临死还逼她发毒誓,第一条要护着孩子长大成人,第二条,要她不能找祝公子的麻烦,更不许伤他,否则自己九泉之下必遭千刀万剐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周翡脱口道:“……她也疯了吗?怎么这疯还是祖传的?”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喉咙上的哑穴已经冲开了,忙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仆妇看了她一眼,说道:“唉,你这女娃娃,哪里懂他们这些男男女女的事?”

吴楚楚问道:“可是发这种誓也太憋屈了,段夫人答应了吗?”

“那怎能不答应?”仆妇道,“过了得有十多天吧,等我们都已经将人下葬了,祝家才来人,说自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要接回去,母凭子贵,看在孩子的份上,愿意使一顶小轿将孩子娘也抬进府里。段夫人怒极,反而心生一计,她们姊妹乍一看依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便隐瞒了姐姐已死的事,替姐姐‘嫁’入了祝家。以她的功夫,大可以横着走,没人占得了她便宜,既然不能伤害那姓祝的小子,她便打定主意要将祝家搅合得鸡犬不宁。”

周翡闻听这样“绝妙”的馊主意,除了“有病”,也真是发不出第二句感慨了。

“你还是不懂。”老仆妇摇头道,“她这馊主意一半是自己古灵精怪,一半却也是为了李大侠。她将姐姐多年前便一直开始缝的嫁衣拿了出来,捎信给李大侠,也不提前因后果,只说自己要嫁人,嫁衣上少了颗珠子,求他帮着找。”

“蜀中那边一直没有什么音讯传来,李大侠是个很知礼的人,断然做不出得知朋友婚讯却置之不理的事,肯定是生气吃醋了。段夫人便十分洋洋得意,打算等着结果了祝家的事,就去蜀中找他澄清,谁知又过了一阵子,就在祝家来人来接的前一宿,家里忽然来了个年轻的姑娘,自称是李大侠之女。”

周翡问道:“那个是我娘?”

“想必是的,”老仆妇道,“那姑娘送了一袋珠子来,说是她爹临终时嘱咐她要送的贺礼。”

周翡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说道:“家里长辈们未曾对我提起过这一段,请婆婆告知详情。”

“据李姑娘说,李大侠先是遭人暗算,中了一种叫什么‘缠丝’的毒,随后又被贪狼、巨门、破军等人率众围攻,他一路勉力应战,往南溜了那些走狗数十里,杀了不知多少人,那些北狗们硬是没能围住他,可是也加剧毒发,他强撑着回到寨中,还是毒发不治。”老仆妇叹了口气,半晌,才又道,“我当时就瞧段夫人神色不对,等李姑娘走了,她便魔障了一样,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死李大侠的。”

周翡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在想什么,吴楚楚问道:“那为什么?”

仆妇道:“我也是后来才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想明白,原来她最后一次见李大侠的时候,所中的毒就是‘缠丝’,当时北斗分明带了大批人马,却见她跟廉贞冲突而藏着不出来,便是蓄谋已久,用她诱出李大侠,那缠丝肯定不是普通的毒,能在李大侠替她逼毒的时候传到他身上。李大侠肯定当时就明白了,这才一反常态地骂了她一顿,将她赶走,又生生把敌人往南引去。”

吴楚楚“啊”了一声,眼泪开始打转。

周翡却将“廉贞”这始作俑者的名在心里念了两遍,想起谢允给她说过,“甘棠先生在终南山围困伪帝座下大将,斩北斗‘廉贞’,头挂在城楼上三天”,总觉得周以棠所作所为并非巧合。

吴楚楚悄悄抹了一把眼睛,问道:“那后来段夫人怎么样了?”

“段夫人听说李姑娘要上北都报仇,便将少爷交托给我,跟着去了,李家人都很感激她,因为李大侠从未跟别人提起过他中毒的真相,但伪帝要是那么好杀,早就给人碎尸万段了。他们这一去,终于还是无功而返。我瞧段夫人自北都回来以后就恍恍惚惚的,祝家什么的,一概顾不上了,好在那姓祝的也没想理会过她这‘添头’似的孩子娘,后院里一直住得清清静静,她便发狠练起了功。不料将自己逼得太过,渐渐走火入魔,先开始还只是偶尔魔障,后来一日不如一日,连祝家人都知道这院里有个疯婆子,就成了现在这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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