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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78)

他说到这里,话音陡然一顿。

郑罗生觉得自己脚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见那被他一掌打飞的殷沛居然没死。

面容阴郁的青年像条狗一样蜷缩在墙角,拨开满头满脸的血迹,咧开嘴冲他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殷沛道:“你上路吧。”

密道外面响起一声平地炸雷,冷冷的电光甚至透入狭长的密道里。

与此同时,郑罗生脚下也是一声巨响,与隆隆的雷声合为一体,整个密道都好似摇摇欲坠地晃动起来……

殷沛趁他分神,往青龙主脚下扔了一颗下九流的雷火弹!

青龙主这次终于避无可避,撕声惨叫起来,纪云沉再不迟疑,一刀捅进他胸口,手腕陡然一转,在他胸口豁开了一个血肉不相连的破洞。

郑罗生杀猪似的嚎叫戛然而止,他太怕死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时瞪大了眼睛,几乎露出些困惑相来。

外面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漏进来的光照亮了纪云沉的脸,密道中石头沙砾扑簌簌地下落,剧烈的震动回荡在整密道中。

郑罗生眼睛里垂死挣扎的光终于还是黯下去了。

纪云沉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瞳仁散开,然后没有抽刀,松开了握刀的手。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好像想稳住身形似的,胡乱伸手在渐渐皲裂的密道土墙上抓了几把,却到底还是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纪云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大笑一通,可惜笑容中途夭折,他靠在墙壁上,与郑罗生的尸体大眼瞪小眼片刻,然后疲倦极了似的,微微闭上了眼睛。

谢允将周翡的鞭子往他肩头一扔,侧耳听了片刻,只觉得密道里的杂音越来越大,便道:“我怕这密道要塌,先离开这!”

周翡这会也顾不上跟他报揪辫子之仇,上前一步要扶起纪云沉,飞快地说道:“前辈,那大鲶鱼一身除了毒就是暗器,身上肯定有解药,你等我来搜……”

纪云沉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推到一边,笑了一下,低声道:“怎么,姑娘,你不知道何为搜魂针吗?”

周翡十分茫然。

谢允一边催着吴楚楚快走,一边冲周翡低声道:“‘搜孤魂上身,成野鬼而去’,搜魂针原名叫做‘大还针’,是一种关外的秘法,能叫人一日千里,‘死灰复燃’,无论多重的病,多要死的伤,都能盖过,让你觉得……似乎是丢了的旧时光上了身。”

纪云沉接道:“然后回光返照,三刻而止……”

密道外面“哗啦”一声,暴涨的天河被什么刺破,咆哮着倾倒入人间,大雨骤降。

泥土中泛起陈旧的腥味,纪云沉眼睫低垂,神色涣散,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起了神,然后目光微微动了动,落在殷沛身上。

殷沛听见“回光返照”四个字,整个人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纪云沉。

纪云沉想了想,似乎理应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临到头来,剩语寥寥,又觉得没什么好废话的。纪云沉便一笑,第三次低声道:“走吧。”

周翡:“等……”

她“等”字没说完,密道这边的出口陡然塌了,窄道本已经老旧,殷沛那一颗雷火弹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砂石倾盆似的落下,纪云沉猛地将周翡往外一推。

周翡踉跄几步,被谢允一把扶住。方才她站的位置数息之间便已经被落下的砂石堵上,将北刀拦在了那一头,而通道仍在不断地动荡。

纪云沉双腿一阵剧痛,被巨石压了个正着,他却没躲,只是闷哼一声,觉得全身虚脱了似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搜魂针的回光返照本不该这么短,可是眼下郑罗生已死,撑着他的那一点精气神也懈了。密道的震颤与雷声混合在一起,须得极仔细,才能听得见其中的风雨声。而渐渐的,风雨声微弱了下去,纪云沉知道,这并非雨过天晴,只是他的五官六感在衰落。

他无端想起当年初入关中时,偶然在一酒楼上见到一副画。

店家附庸风雅,不知是从哪个粗制滥造的民间艺人手里买的,画工不值得细看,唯有角上挂了一首古人词,纪云沉没读过几天书,已经记不全了,仿佛是什么“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对不起,设错时间了!

☆、第63章 冷战

谢允拖着周翡往外跑去,砂石尘土迷得人睁不开眼,他们一帮人灰头土脸的人破开密道出口,一露头就被倾盆大雨盖了个正着,雨水与尘土交加,全和成了“酱香浓郁”的泥汤。

殷沛竟也命大,没人管他,愣是挣扎着跑了出来。

他有些站不直,可能是肺腑受了重创,亦或者是骨头断了,血迹斑斑的手扶着一侧的山石倒着粗气,眼睛望着已经崩塌大半的密道入口,有那么一时片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杀了郑罗生,又搭上了纪云沉,可谓买一个还搭个添头,他大仇得报了,快意么?

那么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又怎么算呢?

周翡想起殷沛在三春客栈里装蒜时说的那些话,有些是意味深长的挑拨离间,有些却又隐隐带了点不想让纪云沉死的意思。

倘若他那张嘴放屁的样子是装出来的,那么当中有几分深意、几分真意呢?

周翡已经见识了“一样米养百样人”,知道“以己度人”乃是大谬不然,这些念头在她心里一闪,便沉沉地落了下去,不再揣度了。

反正人都死光了,天大的恩怨也只好尘归尘、土归土,那一点幽微的心思,便不值一提了。

谢允想起山上还有青龙主的余孽,便上前和殷沛说话,问道:“殷公子,你要往何处去?”

殷沛置若罔闻,将有几分漠然的目光从密道口上移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发丝和外衣,一脸倨傲地抬脚与谢允擦肩而过。

谢允忽然又问道:“你也在找‘海天一色’吗?”

殷沛终于斜眼瞄了他一下,嘴角牵动,面露讥诮,好像不知道他扯的哪门子淡,然后他不置一词地缓缓走入雨幕中。

谢允皱了皱眉,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了片刻,却没有追上去。

他们三个还真没在衡山遇上青龙主那帮狗腿子,看来这年月间,做恶人的也得有点机灵气才行,否则恐怕等不到坏出境界,便“出师未捷”了。

过了衡山再往南,便是南朝的地界了。

此地依然地处边境,连年打仗,这大昭正统所辖的地界也没显出比北边太平到哪去,基本也是“村锅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破败的官道上一处小酒肆里,吴楚楚坐在瘸腿的长凳上,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杂面饼子,她跟挑鱼刺似的仔细抿了抿,确定里头没有牙碜的小石子,这才放心出动牙齿,咀嚼起来。

杂面饼里什么都掺,喂马喂猪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是没有“面”,这饼子吃起来又干又硬,卡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吴楚楚怕别人嫌她娇气,也没声张,吃一口便拿凉水往下冲一冲。她胃口本来就不大,这么一来,差不多能灌个水饱,半块饼够了,显得十分省钱好养活。

谢允重新置办了车马,跟她们俩凑在一起上了路,他倒是门路颇广,而且很能凑合,一点也看不出有个王爷出身。

谢允用歪歪斜斜的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看不出真身的腌菜,说道:“这里还是靠近前线,地也不好种,是穷了点,要是往东边去,可没有这么寒酸,金陵的繁华和旧都比也不差什么——真不想去瞧瞧吗?”

吴楚楚默默地摇摇头,偏头去看周翡。

周翡原本没吭声,见她看过来,才一摇头道:“我回蜀中。”

吴楚楚有些不自在地对谢允说道:“阿翡说她回蜀中,那我跟着她走。”

谢允一点头,没表态。

周翡问道:“你呢?”

谢允仿佛没听见,慢吞吞地夹起一片腌菜——他手里那双筷子俨然已经弯成罗圈腿了,夹菜竟还稳稳当当的,可见此人至少在吃这方面很有些功力。

周翡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碰了吴楚楚一下:“问他。”

吴楚楚尴尬得快把身下的长凳坐穿了,蚊子似的嗡嗡道:“阿翡问……谢公子,你呢?”

谢允笑容如春风,彬彬有礼地说道:“我自然奉陪到底,总得有人赶车对不对?”

他们仨分明挤在一张不到三尺见方的小桌上,谁也没耳背,谢允和周翡之间却谁也不搭理谁,咳嗽一声都得让吴楚楚传话——亏得吴小姐脾气好。

因为周翡在密道耳室中一时冲动,出言得罪了端王殿下,之后又一不小心多嘴笑了一下,仇上加仇。脱险之后,谢允就变成了这幅德行,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们,然后就不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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