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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四犯(169)

于是一甩脖子,说好,“交个朋友,朋友不嫌多,朋友多了路也多。”

两人找了个坊墙下的小摊,这样时节露天吃酒,比在脚店舒坦得多。

摊主上了酒菜,两杯酒下肚,兄弟交情就建立了。麦收问:“阁下在哪儿高就啊?我陪着我们公子出入上京名流宅邸,从未见过你。”

长松唔了声,“我在安抚使家做工,寻常干些打扫院落、清理马厩之类的粗活儿,哪里有机会得见贵人。”话又说回来,“贵家主是哪位啊,既然出入名流宅邸,那想必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麦收道:“好说、好说,洛阳才子何仲柔听说过么?”

长松哎呀了声,“那可是位才高八斗的名士啊,在这样的家主手底下办差,必定是又风光,又滋润。”

麦收听了,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后来扯着一边嘴唇晃晃脑袋,嗤了声道:“才高八斗……吃酒吃酒。”

长松看出他有些不满,来结交他前都是仔细打探过的,这小厮一直贴身侍奉何啸,怕是何啸身上有几颗痣他都知道。

一个标榜完人的伪君子,只要挖出一点半点边角料,就够大做文章的了。何啸不是在乎虚名吗,越是在乎虚名,越是浑身漏洞,不说旁的,就算打听出来他是某某行首的裙下之臣,也够让他为正名忙活一阵子的了。

长松给他斟酒,殷勤劝饮,“我看阿兄是从乌曹馆出来的,那里的门槛可高得很,没有五两银子进不去……哎呀,名士就是名士,每月发放俸禄竟那么慷慨。”

麦收听了,又嗤了声,“咱们公子可是一等才情一等品格的人,怎么能放任跟班赌钱?所以为了杜绝我进赌坊,每月只给我一吊钱,说余下的岁末再支……一吊钱,够什么使的,买两壶酒就没了。”

长松讶然:“一吊钱?那还不及我的月钱,安抚使府上做杂役的,每月还有二两银子呢。”边说边觑他脸色,“我看阿兄是被那些乞头赶出来的,想必身上已经没钱了吧?这样,我今日才得了二两,分一两与阿兄,上京的开销大,每日买个胡饼吃,也好解解乏嘛。”

麦收看他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酒酣面热下一阵感动,“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啊。”

长松眨了眨眼,“什么屠狗?我不会宰狗,我连杀鸡都不敢……”

麦收咧嘴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松把花生米嚼得咯嘣响,一面点头一面将银子往前推推,“收好收好,黑灯瞎火的,别弄丢了。”

麦收怅然长叹着,把银子收了起来,“算我欠你的。”

长松笑了笑,“不谈。”

两个人碰一碰杯,别样快活。后来长松又问他:“那阿兄每月才一吊钱,哪里来的银子进乌曹馆啊?”

麦收嘿然一笑,“我们公子的字画值钱啊,偷着拿出一两幅来,转手一换就是钱。”

长松哦哦点头,“果然有学问就是好,样样能换钱。我听过何仲柔的《金带围》,什么罗袜尘生,酒暖花香,太阳一照,黄昏庭院。”

麦收常年跟在做学问的人身边,高低也通些文墨,便纠正他:“不是太阳一照,是日影西斜。”

长松又哦了声,“反正就是好词,勾栏里的角妓还编成歌传唱呢。”

然而麦收几杯酒下肚,嘴上好像有点把不住门了,对家主的不满也呼之欲出,低着头,嗡哝着:“好词又不是他写的,别人写完他去风光,什么名士才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长松顿时吃了一惊,如此惊人的内幕,比宿妓可重要多了。于是再接再厉打探,“阿兄吃醉了,说胡话呢。要是我有那么高的才学,哪里愿意顶别人的名头,我自己扬名立万,将来自己做官,难道不好吗?”

“就是因为做不得官嘛。”麦收两指一扣,“脸上烫了那么老大的疤,坏了品相,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只好给人执笔挣口饭吃。”

长松听着,心里的欢喜简直要炸出花来,“那是个什么人啊,学问倒比何仲柔还高?”

麦收大着舌头说:“自小是陪读,原本好好的,后来屋子起火,脸就烧坏了。烧坏了不要紧,把脸包起来,像那些赛诗会呀,文人清谈呀,到哪儿都带着,咱们这号人无事可干,不去乌曹馆还能做什么?”

“噢……”长松笑吟吟又给他斟了杯酒,“像我这等粗人,今日能结识阿兄,真是前世的缘分。来吃酒吃酒……”

又是一顿满饮,终于酒足饭饱,到这里就可告辞了。麦收拍了拍胸口放银子的地方:“兄台,我承你的情。”

长松挥了挥手,“好走。”

至于承什么情,由头至尾连名字都没问,伪君子身边倒是养了真小人,长松哂笑两声,转身赶回了公爵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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