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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80)+番外

马春明长出了口气,擦了一把额前的汗:“就是先要搞清楚有哪些环节啊,前期都要做什么,建设中的时候需要做什么等等,每一步对项目能否成功的影响。”

魏谦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找到自己错在哪了。

最早和张总合作的时候,张总的价值在于人脉,他在当地非常有背景,能以质优价廉的条件拿到他们想要的地,这就是价值,体现在最终产品成本的大幅度减少上。

然而这次没有,张总是个地头蛇,他千里迢迢地跑到C市去争取一块土地,毫无根基,所以丧失了起码的优势。

他们取得土地使用权的拿地环节异常顺畅,顺畅到好像了理所当然那一样。

可他们本该知道,前期拿地环节显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增值环节,人脉或者规划的优越性是增值的关键点,这些关键点完全没有体现出来,政府就痛快地批了用地许可,那岂不是“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的结论?

心怀侥幸到底是不行的。

魏谦一瞬间想通了症结所在,立刻电光石火地闪现了几个解决方案的方向。

“马春明是吧?”他抬起头对惴惴不安的土拨鼠笑了一下,“我们诚邀您留下完成这项咨询工作,过后如果可能,也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第二天早晨,魏谦早早就去公司开会了,魏之远收拾好了行李,和宋老太交代一声,最后在家里转了一圈,确保自己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带上门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蚕食鲸吞的策略怎么样,魏之远决定要试探一下,自己在身边的时候是不行的,偶尔远离几天,才能看出对方的丢盔卸甲情况,所以他才答应了老师的邀请。

这是一次进度测试。

魏之远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对手是三胖这个隐形破坏分子,他还在乐观地估计,这么下去,自己得手也就是一两年的事。

他还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徐徐图之。

小宝假期短暂地住进了艺校宿舍,加训,所以魏之远一走,家里就空了下来。

宋老太吃力地拄着拐杖,从房间里挪动出来,在屋里溜了两圈,已经是大汗淋漓。

“我是个废人了啊。”她想,低头看着手里的拐棍,“这东西拿起来就扔不掉了。”

她心情郁郁——最近一段时间,宋老太总是这样,给她吃,她就吃,给她买东西,她就惯常训斥别人不会过日子,她要么显得怒气冲冲,要么没精打采,变得极其难以讨好,谁都不知道怎么让她高兴高兴。

宋老太清楚地知道自己变傻了,她开始失去了对数字的敏锐,算不过账来了,连钱财的概念也淡薄了起来。前面说的话,过两分钟就忘了,说完再过好半天才又会想起来,发觉自己说了惹人烦的车轱辘话。

宋老太坚强地活了下来,坚强地恢复良好,却失去了快乐的能力。

而会说会笑的小宝一走,她就更孤独了。

宋老太缓缓地挪动着拐杖,开门去了隔壁,她打算找麻子妈坐一坐,她现在说话含混,要说好几遍别人才能理解,他们都忙,宋老太怕招人烦,于是也只有麻子妈有这个时间陪她聊天了。

等她进了麻子妈的家,宋老太发现麻子妈正盯着一张陈旧的、本市地图发呆。

宋老太问:“她姨,你干什么呢?”

麻子妈转过头来,见了宋老太,却并不慌张,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任何人看见都会大惊小怪,唯有这个老太太不会。

她们分享着同样无能为力的生理感受,也有着同样的痛苦和孤独。

“大姐,”麻子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点奇异的、好像知道自己即将去游乐场的孩子那样纯粹而期盼的笑容,她对宋老太说,“我打算要走了。”

第五十一章

宋老太睁大了昏花的老眼看了麻子妈一会,而她连表达能力也受到了限制,明明有话想说,却怎么也理不清顺序,只能任它们拥堵在僵硬的舌头下面。

麻子妈平淡地解释说:“您看,我父母早不在了,男人死了,现在连儿子也没了,没有亲人了。我自己又是这个模样,本来就没什么劲了,活着也是给人家当拖累,但是我以前总是想,我要是不活了,三儿和谦儿他们吃那么多苦不就白费了吗?所以一直不敢死,前两天我大姑姐来了一趟,跟我说这房子值不少钱,这倒提醒我了,我这条老命还值一套房子钱呢,我要把房子留给那俩孩子。”

宋老太吃力地说:“你瞎想什么呢?”

“我没瞎想,我就是想挑个好地方,走了以后,让别人找不着我。”麻子妈轻快地说。

似乎生命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一种痛苦的背负,这使得她奔赴死亡的过程格外轻快。

麻子妈说到这,转头问宋老太:“大姐,您跟我一起走吗?”

宋老太连忙摇头,含含糊糊地表达:“可不敢,在我们老家,谁家老人这样,那让人家怎么戳你们家后辈儿孙的脊梁骨啊!”

她话说得急,麻子妈听了好几遍才明白,随即,她笑了起来:“您想得太多了,我的老姐姐,咱们住的这地方,出来进去的,谁认识您是谁啊?楼上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您认识吗?谁戳得着谁的脊梁骨呢?”

宋老太反驳不出,她的伶牙俐齿被一场大病崩碎了,现在别人就是当面骂她,她都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回话了,急得满脸通红。

麻子妈笑起来:“您慢慢说,不着急,咱们姐俩现在都是闲人。”

麻子妈虽然没有直说,可这样一走,不就是死吗?

人怎么可以寻死?那多……多丢人呢!

宋老太拼命地思考着该如何阻止她,努力让自己剧烈起伏的呼吸渐渐放缓。

她现在的短期记忆差得要命,几十年前的事却反而像是河床下面的石头,随着水面渐渐干涸而显露出来。

宋老太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试图让自己的咬字更清楚一点。

“我七八岁的时候,正赶上闹日本兵,他们就在城西边有个大本营,进进出出还有好多日本娘们儿,我三爷他们家就住在那边,大人不敢走,小孩倒是没人管,我爷就让我去给他们送粮食。其实管也不怕,我妈生了五个闺女,那会都叫丫头片子,丫头片子不值钱,活一个死一个的,除了亲娘,谁在乎呢?”宋老太看着麻子妈,殷殷地说,“当时我年纪小,也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日本兵会杀人,来回走了多少趟,可就真的没碰上过什么事,我爷都说我命大。”

麻子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宋老太见无法打动她,只好继续说:“后来三年自然灾害,挨饿,没吃的,大队能分点粮食,可是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也轮不到我们吃。寒冬腊月里,我跟我嫂子拿着最后一块咸菜疙瘩兑凉水吃,我说等春天地里野菜长出来就饿不死人了。我嫂子说:‘嘿,你还想活到开春?我可不敢想那么多。’结果怎么样?我们俩都活到开春了,还活成了两只七老八十的老王八。”

这一次,麻子妈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漠然起来,她浑浊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层膜,轻飘飘地把宋老太所有的话都隔绝在了耳朵外面。

宋老太费劲地探过身,抓住麻子妈仅剩的、变形的一只手,用力晃了两下:“活着吧,大妹妹,多难啊,活着吧!”

麻子妈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您甭说了,我都想好了,等我决定出去哪,研究出怎么去,就找机会走。”

宋老太叹了口气,抹了一把眼睛,可是她眼睛太干,已经不那么容易哭出眼泪来了。

麻子妈问她:“这事,您会给我告诉别人吗?”

宋老太没来得及深究,就已经本能地摇了头。

麻子妈脸上露出一个又像是如释重负、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表情,她下了断言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总有一天,您也会跟我一样的。”

后来宋老太拄着拐杖,拖着沉重的脚步,从麻子妈那离开了,她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麻子妈弄得她心里很不舒服,宋老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也有点生气,觉得麻子妈不是东西,辜负了三胖和魏谦他们早年的辛苦。

怎么难、怎么苦都不离不弃的那些情分,难道就只值几间破房子吗?

然而归根到底,宋老太也承认,麻子妈从某种层面上来看是对的——她要么辜负魏谦他们以前的辛苦,要么继续拖累他们。

要么成全孩子们的良心,要么成全自己的良心。

宋老太是怕死的,生命的路越是走到了尽头,就越是恐惧死亡。

她好不容被抢救回来,好不容易恢复到如今的地步……可当她颤颤巍巍半晌,才努力地打开了家门的时候,心里仍然在这样万分不容易里,又一次对自己感慨:“废物啊,活着是真没劲。”

但她这种情绪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这天晚上,宋小宝的集训结束,回家了。

宋小宝不负责养家糊口,不负责安排家里大小事宜,只负责一天到晚穷开心,她责任不大,做得也不错——确实是每天都闹闹哄哄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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