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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门(19)+番外

徐外婆的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都是退隐光阴的昆山腔,当年曲高和寡不肯低就,纵然后来放下身段,凭着人们一改再改,也依然是无济于事,如今只能在老太太落满尘灰的收音机里一露真容。

徐西临扒在栏杆上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意味来,他下楼随便吃了点东西,又给豆豆抓了一把狗粮。往常周末,徐西临早就叼了早饭就跑回楼上了——楼下只有阿姨外婆和狗,没人跟他玩,可是这天,他却无所事事地围着徐外婆打起转来,想起上楼面对窦寻就有点犯怵。

“不就是亲了一口么?”徐西临默默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又不是女生,有什么的大不了的。”

徐西临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可两只脚却背叛了理智,死活挪不动路。这简直就像怯场的人一样,就算每次上台前,都很有理智给自己分析一通“没什么好怕的”,一上台还是会哆嗦。

他在小黄片里观摩过好多动作片教程,过程已经十分熟悉,然而体会却只能靠飞翔的想象力,头一次真真切切地实践一次,居然是从窦寻身上。

徐西临手脚没哆嗦,心里却在打摆子,他很怂地在楼下磨蹭了一会,自己发愁地拍起了篮球。

他拍得太扰民,还被外婆训了:“小临,你要玩球就和小寻出去玩,不好在屋里乱拍的!”

徐西临半死不活地拿着球在食指上转,学着外婆的口音喊了回去:“晓得啦——”

话音刚落,他一抬头,目光正好与二楼楼梯上的窦寻撞了个正着。

徐西临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微微躲闪了一下,随即又纳闷地想:“我躲什么?”

窦寻喉咙有些发紧,抬了一下手,咳不出来,又放下了,他干巴巴地说:“你们这周订正出来的数学练习册答案借我看一下。”

徐西临“哦”了一声,闷头抱着球跑上楼了。

二楼两个房间中间有一片类似起居室的开放小空间,放了一套沙发和几个书柜,变成了两个人回家一起写作业的公共空间,其中,有个角落是“风水宝地”,旁边不单有个小墩子可以搭脚,还能伸手够着书柜下面的小冰柜,直接掏饮料喝。

往常,徐西临跟窦寻总都要为了抢占风水宝地互相掐一小架,先到先得。

可是这天窦寻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痴呆病发作一样站在“宝座”旁边傻等,拿了徐西临递过来的习题答案,就很乖地让到了一边。

徐西临从来不知道这货字典里还有“谦让”俩字,被他弄得也不太好意思坐了。

于是几分钟以后,两个人空出了寂寞的“宝座”,各自占了长沙发的一个角,互相之间既没有闲聊,也没有呛声,在一片诡异的和平中,安安静静地把作业写完了,效率居然还挺高。

豆豆被楼上难得的静谧氛围吸引,溜达上来巡视了一圈,趴在书桌下面睡了,它浑身白毛一起一伏的,分明是一张尖酸刻薄的瘪三相,然而看久了,居然也能看出一点可爱来。

徐西临无意间抬头,发现窦寻也在看自己,他想了想,从旁边抓起一袋巧克力扔了过去。

徐西临将酝酿了半天的话吐出来:“昨天吴涛那小子挺不是东西,你别往心里去。”

窦寻分外好说话地摇摇头,随后总算是有一次跟上了反应,试探着冲徐西临笑了一下。

徐西临认识他半年多,鲜少能捞到几次好脸,当场给吓了一跳,嚼巧克力的牙一下啃到了舌头,疼得眼泪快出来了。

窦寻觉得自己本该心情低落,他刚刚放弃了一次高考,即将面临一大群老师家长的质询,而祝小程和窦俊梁也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他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的事实。

他成绩优异,可是不知道优异有什么用,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目标,也没有人期待他的任何成绩。

可是窦寻神奇地没有感觉低落,他的思绪在那些麻烦与孤独上短短地停留了一下,很快就轻快地滑开了,这有一点像他偷偷抽第一根烟时的感觉——有一股来路不明的外力把他从低落的情绪里撬出来,在他心里注入了一股毫无逻辑、毫无事实支撑的期待,像是有什么很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末。

期待感是精神毒品,窦寻飘飘忽忽地过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徐进女士拖着一个巨大的旅行箱回来了,简单休整过后,她开始腾出手来对付自家“一加一大于二”的两个熊孩子。

第18章 分岔

徐进女士的书房整洁得近乎严肃,跟她有时候满嘴跑火车的性情有一点不符,所有用过的文件和纸制材料,她都会分门别类放好,书柜里整齐的书和各种法学典籍排列得有点强迫症的意思。

徐进坐在书桌后面,跟窦寻隔着一张宽大的实木桌,像是接待客户一样。

“坐吧,”徐进戴上浅度数的眼镜,透过薄薄的镜片打量这少年,她想不通祝小程和窦俊梁那两个货的基因碰撞出了什么意外,居然生出了这么一个孩子,“昨天的事,我听你们老师和你妈说了。”

窦寻见她又要来一轮口感熟悉的鞭笞,顿时索然无味地低下头,摆出“我主意已定”的姿态,装起死来。

谁知徐进漫不经心地说:“推迟高考这个事,总体来说没他们想的那么严重,我大概了解了一下情况,加分不能用确实有点可惜,不过认为高考里多十分就能改变命运的人,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窦寻听了这番离经叛道的评论,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放松警惕——欲抑先扬的表达方式也是老师家长常用的。

“我也听你们张老师告状了,她说你放弃高考没有什么正当理由,纯属任性。”徐进不慌不忙地说,“不过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在逻辑,尤其你这个年纪的人,想法更多,只是你不愿意告诉我们而已,对吧?”

“你既然不愿意告诉别人,大概也不愿意告诉我,我就不多此一问了。”徐进很坦然地说,“当初是你自己报的名,现在也是你自己决定要弃考——窦寻同学,会自己做主是好事,说明你成熟得早,比别人赢在了起跑线上,但是我作为大人,还是得提醒你一件事,你既然要自己做主,就得自己负责。你们老师为什么觉得你任性,为什么急扯白脸地四处打电话告状,是因为她觉得你负不了责,你能明白这个意思吧?”

徐进女士和徐西临不太像,她不戴眼镜的时候显得很精明,戴上了又似乎有点严厉,乍一看,整个人有种非常职业化的冰冷,不知怎么生出了徐西临这么个活泼过头的儿子。

“你也不小了,过去穷人家里,你这个年纪已经能顶门立户了,但是你很不成熟,这是大人不让你自作主张的原因,”徐进说。

没有一个年轻人听见这句话会无动于衷,窦寻张了张嘴,刚要反驳。

徐进:“政治老师应该教过吧?‘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你经济独立吗?当然,你在上中学,客观条件不允许,那主观上呢?你往这方面想过吗?你们帮同学在快餐店值过班,应该知道值一天班多少钱,你自己想想,你们这些养尊处优惯了少爷们的能不能靠这一点微薄的工资活下去?要是有一天窦俊梁的良心彻底被狗吃了,不再给你生活费,你打算怎么办,琢磨过吗?”

窦寻无言以对。

“经济独立了,还有精神独立的问题,”徐进说,“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这些都想过吗?没想过也没事,正常,没人会说你什么,因为你还小,老师和家长还有责任照顾你,我们会在自己的认知和能力范围内帮你规划好未来,为了保证这个过程顺利,我们要求你听话并且配合,不要一再挑战我们这些平庸的大人们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你也能理解吧?”

窦寻迟疑了片刻,缓缓地点点头。

徐进:“还有一个礼拜考试,如果你确实知道自己有一个什么目标,有自己明确的弃考理由,也能承担这件事引发的后果,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自己做主。要是你想不清楚,只是自己随心所欲,那就不行。这个规则很简单吧?想拥有像大人的发言权,你就得拿出大人的样子来,又撒娇又任性是不行的。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窦寻从小到大没有得到过什么像样的教育,被徐进一番话说得七上八下,恼怒与愧疚交加,心事重重地站起来走了,在门口遇到了给太后倒花草茶的徐西临。

徐西临小声问窦寻:“怎么,挨说了?”

他方才偷偷喝了一口徐进的茶,嘴唇上沾着一层水迹,窦寻瞄了一眼,顿时小小的吃了一惊似的用力眨眨眼,胡乱一摇头。

然后窦寻绕过徐西临,去冰箱拿了一瓶冰红茶,思考人生去了。

徐进:“小临子,你给我进来!”

“小临子”探头探脑地问:“妈,叫我干什么?七里香……啊呸,张老师——也买一送一地也告了我一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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