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鸟(5)
即便戚从峰是个步伐不稳的醉鬼,成年男人的力量也大到可怕,戚野感觉肩胛骨都要碎了。
他没出声,也没喊疼,一手端着碗,一手熟练地护住头颈。
按着以往的经验,戚从峰打累之后就会收手。
“你不是出去找钱了吗?!钱呢!”然而或许是因为过年,今天的戚从峰格外亢奋,一巴掌打翻了戚野手里的碗,又顺手抄起一旁的板凳,“偷偷花掉了是不是?小杂种!”
木头板凳早被戚从峰打得散了架,他抽出一条板凳腿,直接甩向戚野的小腿。
戚野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双手抱头,弓起身,盯着不远处同样掉在地面上的荷包蛋。
理智告诉戚野他应该立刻逃跑,可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尽管没有暖气,这个由内而外散发着廉价酒味的老房子还能为他提供几栋挡风的墙,一口热水,以及一个勉强睡安稳觉的地方。
要是出去,今夜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叫你偷钱!叫你糊弄老子!”但落在他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越打越亢奋,戚从峰丢下板凳腿,又去找皮带,“老子的皮带呢?看老子今天不他妈抽死你!”
戚野原本保持着抱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听见戚从峰带着酒气的低语,突然一个打挺,从地上跳起,狠狠推了对方一把。
拳脚和板凳都可以忍受,但铜头皮带抽在身上一抽就是一道鼓起发烫的红印。最恐怖的是,铜头那一端如果打在脸上,以戚从峰的力道,绝对能把他硬生生打出血来。
他还要去上学。
没有钱再去看病了。
毫无防备,戚从峰被直接推倒在地。
他骂骂咧咧抬头,只看见戚野飞快从地上捡起荷包蛋,一把塞进嘴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
许愿裹紧那件桃红色的棉衣,手足无措地站在单元门内。
男孩把棉衣丢给她后,什么也没说,自顾自骑车离开。
路面滑,他骑三轮车骑得慢,然而她光着脚,追得也不快。等到一路跌撞着追进小区,只看见楼下眼熟的三轮车,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许愿正犹豫要不要一家家敲开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楼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男孩几乎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来,根本没注意到她,便一头扎进了凛冽的风雪中。
接着追下来个男人,满身酒气,手里还攥着根皮带。
许愿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呆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迟疑两秒,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雪下得大了,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白。
这个点钟,大家基本都在家里待着,许愿很容易就看到了两排一大一小的凌乱脚印。
她踉跄着跟上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脚印的尽头。
露天停车场的空地上,戚从峰拎着皮带:“戚野!你给老子滚出来!不许躲!快点滚出来!”
醉鬼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在深夜里大吵大嚷。
许愿吓得不敢出声,捂住自己的嘴,蹲下来,把身子牢牢藏在轿车后。
戚从峰嚷嚷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只能又骂了几句。
最后不甘心地走远了。
许愿一直躲在原地没动弹,直到耳边能听见的只有风雪声,才打着颤,牙齿轻轻磕着,从轿车后钻出来。
她站在脚印的尽头,试探着喊了声:“七爷?”
戚从峰是个不折不扣的醉鬼,说话含糊不清。
今夜风刮得又大,许愿听岔了音,没想到这是戚野的真名,以为是个小名或者绰号。
许愿一连喊了好几声,始终没得到回应。
琢磨着或许他已经离开,她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感觉脚实在冻得受不了,哆哆嗦嗦坐在露天停车场的岗亭背风处。
这一片许愿从没来过。
她家住在十字路口的南面,属于政府这两年大力建设发展的新城,旧城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无比陌生。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许愿裹紧棉衣,胆怯又无助地看着周遭毫不熟悉的建筑。
它们大多已经斑驳、掉色,墙皮大块大块脱落,显然多年未曾修缮,在呜呜咽咽的风声里荒凉而颓败。
视线划过某一处,许愿骤然顿住。
愈来愈密的风雪间,停车场岗亭对面的旧楼顶端,正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许愿这时才发现,男孩比她以为的还要瘦削得多。
没有此刻裹在她身上的桃红色棉衣,他连那薄薄的一层厚度都失去了,几乎只是一条毫无起伏的平板直线。
灰色天空下,穿着长袖T恤的男孩站在楼顶,北风鼓起不合身的衣摆,他也跟着一同前后摇晃。
像是一只站在深冬枯枝顶端、摇摇欲坠的离群孤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