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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10)+番外

严争鸣练了一半就停下来,盯着自己的木剑直皱眉。

在一边严阵以待的道童与侍女连忙一哄而上,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

可惜这回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少爷练剑练出了瓶颈,本就心浮气躁,被这群蠢货一搅合,更加抓不住心里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灵感。

他蓦地一挥手,恶声恶气地喝道:“都走开,别在这碍事!以后我练剑的时候你们不准过来!”

侍女小玉儿忙怯生生地问道:“少爷,这是新规矩吗?”

这话是从何而来呢?只因那严少爷闲得没事,无事生非地立了好多“规矩”——诸如衣服与鞋须得同色,什么时候要上来给他梳头,书房桌案一天要擦几次,清早起来喝一杯合口的凉茶之前不开口……等等,不一而足,全是他一个人自创。

换个脑子不好的恐怕都记不住,皇帝老儿可能都没有他这许多的毛病。

严少爷脸色还没缓过来,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一条新规矩就新鲜出炉:“以后我练剑的时候,不叫你们,不准随意围过来,现眼。”

不幸听见这句话的程潜吃了一惊,没料到大师兄竟然还知道什么叫“现眼”。

领着程潜的木椿真人在旁边干咳一声,叫道:“徒儿。”

严争鸣一回头,目光就落到了程潜身上,那小孩也不正眼看他,活脱脱一副小家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羞怯”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羞怯”地冷嘲热讽着门派中诸多怪现状。

木椿指着程潜道:“你二师弟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一会你指点一下三师弟。”

李筠何止是照顾不过来,他都已经快带着韩渊上房揭瓦了。

严争鸣自己的剑招还没练明白,毫无指点别人的心情,闻言没遮没掩地皱了个眉,恃宠而骄地冲着师父喷发了他一肚子不耐烦的怨气。

殊不知比他更充满怨气的人是程潜,他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不肯亲自指点自己。大师兄能干点什么?

教他怎样照镜子能显得鼻梁高吗?

不过严争鸣到底没当着师弟驳师父的面子,他压下了几乎想要脱口而出的异议,耐着性子问道:“师父,我‘事与愿违’这一式好像总有哪不对。”

木椿真人和颜悦色地问道:“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通体不顺畅,练这一式,严争鸣觉得身上仿佛江河逆行一样,吃力得要命。

但他心里虽然明白,嘴上却一时形容不出自己那玄而又玄的感觉,舌下千言万语涌动,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严争鸣仿佛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脱口道:“好像是……不大好看。”

冷眼旁观的程潜再次确认了,这大师兄就是个穿金戴银的大草包。

师父笑容可掬地打了太极,道:“欲速则不达,这一式你可以再等一等。”

木椿真人永远是这德行,这狗屁师父,不管徒弟问些什么问题,他都从不正面回答,必要高玄枯涩地扯上个大淡。

严争鸣对此虽然早已习惯,却仍是忍不住半带撒娇的追问道:“等到什么时候?”

木椿真人温声道:“等你再长高几寸吧。”

严争鸣:“……”

懒散如他,一个月也总有那么几天想要欺师灭祖。

说完,木椿就堂而皇之地将程潜丢给了本门“镇派之宝”,悠然回到亭中喝茶去了。

扶摇派贯彻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古老传统,他们这柴禾棒子师父没露过一丝半毫的真才实学,永远只是用架子货给他们摆一个大框,大框里面填什么,他一概不管。

严争鸣心烦意乱地瞥了他一脸肃然的三师弟一眼,和这小东西也没什么话好说,便赌气似的随便找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没型没款地靠在一边的石桌上,一个道童上前来,双手捧走了他的木剑,仔细用白绢擦拭。

道童洗他自己的脸恐怕都没有这样温柔呵护过。

随后,原本已经坐下的严少爷又不知出了什么事,诈尸一样,“腾”一下站了起来。

只见他修长的双眉一皱,向旁边的小玉儿发出了不悦的一瞥,却又不肯出言提示,弄得那小姑娘在他的目光下一脸惨白,不知所措得都快哭了。

最后,还是在旁边等程潜的雪青看不过去,轻声指点道:“石头上凉。”

小玉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让他们的千金少爷直接坐在石头凳子上,把他老人家凉着了!

她连忙做罪该万死状,哭哭啼啼地上前,出手如电,给那少爷垫了三层垫子。

严争鸣这才瞪了她一眼,老大不满意地屈尊坐下,有气无力地对程潜一抬下巴:“你练吧,我看着,哪里不懂来问。”

程潜直接将他这大师兄当成了一坨有碍视听的浊气,连声都没应,打定主意不搭理对方,自顾自地全情投入到自己的木剑上。

程潜是从小就爬在树上偷听,那时候他没有书没有本,更不可能开口问,所以活生生地偷出了一身过目不忘的绝技。

师父的演示又那么清寂和缓,程潜稍微一回忆,木椿真人的举手投足就都列阵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全凭着记忆,谨慎地模仿着师父那颤颤巍巍的动作,随时将自己的动作与记忆做出对比,以便在身后那货狗舔门帘露尖嘴地开口纠正之前,就自己纠正回来。

这样的模仿能力,猴子看了都要自惭形秽,严争鸣先还有些漫不经心,久而久之,他的目光慢慢凝注在了程潜身上——那小崽子竟擅自将第一式的几招按着师父的口诀拆开来练了。

拆开的招式他会按着师父那种慢悠悠的方式反复练上了几次,熟悉一点后,他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那一瞬间,严争鸣不由自主地放下伸向茶碗的手——他发现那股蕴藏在剑尖的精气神极其熟悉,这小子在模仿李筠!

程潜毕竟是模仿,再加上年纪小,气力不足,远没有李筠那股孤注一掷般的少年锐气,可是那股精气神一加入进去,他手中木剑顿时变了——就仿佛原来是一张摊在地上的纸片,此时却渐渐鼓了起来,有了个立体的形!

这形状尚且模糊,因为程潜的剑不说与李筠相比,就是基本招式是否准确,都还有待商榷。

严争鸣却在那一瞬间摸到了一点什么,他觉得自己看清了扶摇木剑的剑意。

剑意并不是树上的桃、水里的鱼,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没有人剑合一的境界,是不可能凝出剑意的——至于程潜,那小崽子当然更不可能比划出什么“剑意”来,他能把剑拿稳了不砸自己的脚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鹏程万里”这一式,极巧妙地契合了少年人初入仙门的心境,严争鸣想起自己当年看见满山符咒时的感觉,新鲜,好奇,对未来的、不可抑制的想象……

那或许不能说是“剑意”,而是扶摇木剑本身暗合了执剑人的心境,是剑法自己在引导拿剑的人。

严争鸣一下站了起来,他旁观程潜的剑,机缘巧合地触碰到了自己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剑法中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千变万化,以及师父为什么从来不解释——因为这剑法本身是活的。

为什么从第二式“上下求索”开始,严争鸣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到了第三式“事与愿违”更加难以为继——因为他既不知道上下求索的滋味,也不明白什么叫做事与愿违。

木剑已经无法再引导他了。

☆、第 9 章

想通了这层关节,严争鸣就明白,自己该下山游历一番了。

水深火热,可以锻肉体,欢愉离恨,可以锻精神。

扶摇木剑虽是入门剑法,却暗合凡人一生起落,这不是闭门造车能造出来的,他整天泡在扶摇山上的温柔乡里,恐怕千年一岁,万年也是一岁,永远合不上那道红尘翻滚的辙。

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种机缘巧合的点化,能知道自己瓶颈在哪里的,一般修行中人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会欣喜若狂,逆流而上,以待破壁。

可严少爷他是一般人么?

“下山游历”四个字只在他那花瓶似的脑袋里闪现了一瞬,随即就被山下种种风餐露宿、羁旅不便的臆想给淹没了。

一提起下山,光是想起要带多少行李,严争鸣都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一身的懒筋全出来造反,死活绊着他奔向前程的脚步。

“游历?”最后,少爷心有天地宽地忖道,“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瓶颈就瓶颈,管它呢。”

严争鸣下定了决心,他打算忽略剑法中那点生涩与不顺畅,反正剑招记住了,他就全当自己学会了,明天就问师父学第四式。

这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大师兄,心安理得地偷起懒来,他挥手打出几颗小石子,帮着师父将爬到树上用木剑掏鸟窝的四师弟打了下来,方向精准,力道得当。

严争鸣看着趴在地上嗷嗷乱叫的韩渊,自觉功夫已有小成,可以不必太过较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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