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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110)+番外

程潜:“师父?师……师祖这是……”

童如远远地冲他点点头,说道:“罪无可恕,死后受刀山火海、千刀万剐之刑,看着不血腥吧?”

程潜:“……”

木椿真人冲他笑眯眯地招招手,感慨道:“长大了也还是这副七情不上脸的鬼样子啊,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程潜轻声道:“像大师兄那样每天变着法地作妖闹人,难道就很讨人喜欢么?”

木椿真人笑道:“既然他那么讨人嫌,你干什么还抱着不放?”

程潜脸色微微黯了些,闭了闭眼,好半晌,才低声道:“是,弟子放肆了。”

木椿真人的笑容渐渐淡去,想和往常一样抬手摸摸程潜的头,一抬起手来,却发现程潜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够起来居然有点困难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

程潜默默地将霜刃放在一边,跪了下去。

木椿真人:“你怎会能这里?”

“忘忧谷是人间一死地,”远处的童如不慌不忙地开口道,“世间流离失所的魂魄大多会在此地徘徊一阵子,再各自散去,还有那不算生、不算死的,等在这里与草木共朽,按理说生人是进不来的,上次噬魂灯和我两样大凶之物同归于尽时激发了他那半成的追魂符,因你已不算活人,他们两个小东西又还不能算人,所以被一起被裹了来……这一回他已经不是凡尘肉身,当然能来去自由啦。”

程潜苦笑道:“我魂在三界,身已在槛外,以后再没脸说什么‘心为形役’了。”

木椿真人深深地看着他,问道:“孩子,来忘忧谷做什么?”

程潜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哦,”木椿真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片刻后,他凉飕飕地一针见血道,“我还以为你是来上坟的,闹了半天是来挖坟的。”

程潜:“……”

虽然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木椿真人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拢,哼哼唧唧地叹道:“唉,养个徒弟不如狗,长大都是白眼狼啊。”

童如在旁边笑道:“着相了,我扶摇的剑修不以外物为媒,入门都是木剑,师父都是摆设,周遭当然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接引……你若说接引,只有扶摇木剑法本身,怎么,你小时候被那木剑领入门的光景都忘了么?”

每一个少年第一次拿起木剑,沉浸到那看起来很可笑的起手式中时,就会被木剑引领到其中的剑意之境。程潜心思急转,顿时明白了什么。

童如微微笑了一下,手上镣铐叮当作响,说道:“那就是了,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而且下次你来,恐怕就见不到我们了。”

不生不死的,等在这里与草木共朽。

程潜忍不住问道:“师祖,你当年真的去过三生秘境么?”

木椿真人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被一句话提起了极痛苦的事。

“嗯,去过,”童如却神色不变,老僧入定似的说道,“我去问了徐应知,他卜给我三个大凶卦,还劝我顺应天命,老实点等死,我觉得这种朋友留着过年也没什么用,于是回去将掌门印传给小……你师父,自己下了不悔台。”

“不悔……什么?”

“‘有来无回莫回首,落子无悔不悔台’,哦,大家又叫做‘心魔台’,”童如说道,“扶摇山乃是一先天秘境,想必你也知道了,相传这秘境是当年一位飞升大能从三界外搬来镇守心魔台,并隔开人界与群妖的,我扶摇一脉就是奉命守关之人。”

程潜闻言呆住了:“真的?”

“多半是假的,大致和鸿钧开蒙、盘古开天差不多,只是故事,”童如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万魔之宗笑起来的时候非但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很是亲切,“可不悔台是真的,台上有一块逆天之物……”

程潜脱口道:“心想事成石?”

“我进入三生秘境后,执念深重,走火入魔,冒天下之大不韪,徒步踏上不悔台十万零八千阶,将那块被扶摇山封了几千年的石头取出,又不顾四圣劝阻,以百万生灵为祭,对它许下不可赎之愿。”

他最后几个字居然有森然之意,程潜蓦地想起师父当初封北冥之魂时那句“你手中枉死的人”,心里不由一凉。

“你在谷外碰见的亡魂,推算起来,其实都是那一次种下的因,”童如苦笑道,“我罪无可赦,但也算是……私愿成真。”

程潜不由得追问道:“当年是何人引你入三生秘境的?”

童如脸上并无怨愤,只说道:“遭报应的人。”

程潜还要追问,木椿真人却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他道:“小潜,天快亮了。”

东方已经露白,程潜蓦地一惊。

木椿真人看着他,笑道:“本还想着你能多留一会的,看来是不行了。”

先前还好,不知怎么的,此时程潜听见这一句话,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了半晌,他终于哽咽道:“我想天长地久地与师父留在这里,可还与一人有百日之约,万万不敢爽约。”

不远处童如露出一丝苦笑,像是欣慰,又像是追思起什么。

他忽然一抬手,周身锁链“哗啦”作响,那些加诸于身上的刀剑之气暴涨,将程潜硬是推了出去。

木椿真人的脸渐渐模糊,千里亡魂从他脚下飞快地掠过。

程潜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良玉生烟……置于眉睫之前也”——司空图《与极浦书》

注2:有些冻死的人临死前会有种自己很热的错觉

第76章

程潜返回扶摇山庄的时候,就看见山庄里的佃户们都不干活了,一水探着头围观。

山庄门口人满为患,车水马龙,两排官兵并排而出,石头桩子一样一声不吭地守在门口,一辆车停在那里,拉车的马虽然在肉眼凡胎看来,与其他马匹殊无二致,程潜却一眼看出了那是两匹品相不错的飞马。

而飞马车前,还站着两个品相也不错的修士,全是元神以上,其中一个甚至还是青年面孔,周身有种独特的凛冽。

竟然还是个剑修。

山庄这些日子人来人往无数,都是李筠在处理,这些人本来也并不能吸引程潜驻足,他将霜刃提起,人缓缓落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马车后面跟着一水黑鸦一样的蒙面人,车上挂着一面天衍处的旗。

一位年长些的修士在叫门,说话很是文绉绉的,摆完事实讲道理,说完天下说苍生,山庄守门的大约是水坑,门口的石匾上闪烁着彤鹤特有的三昧真火。

水坑很会以不变应万变,无论别人如何说破大天,她就只有一句话:“请回吧。”

要不是程潜听出她的声音,可能还以为里面是个自动回答的傀儡。

年长的修士看起来有些一筹莫展,旁边那年轻的剑修将剑抱在胸前,不客气地开口道:“师兄,与他们废什么话,这些人在凡间藏头露尾,里面那什么剑修掌门想来也没什么本事,我看这山庄布阵之人恐怕还没有元神修为,便是砸开了,谁能拦得住?”

“闭嘴。”年长者皱眉打住了他的话音,刚转过身来想训斥两句,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自己的长刀上。

年轻剑修随之将目光转过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树梢上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脚尖轻轻地点在树梢上,袍袖随风而动,猎猎扬起,好像一面灰色的幡。

他们所有人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这人正是程潜。

他微微垂着眼,神色漠然得不像活人。年轻剑修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几乎被飘扬的袍袖遮盖的剑上,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你是什么人?”

他话音没落,程潜突然抬起眼。

不过转瞬,程潜已经从树梢上飘了下来,蓦地便到了那剑修面前,随即,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四下弥漫开来,他举手投足,无不肃杀,周围一干修士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大步。

程潜眼皮也不抬地冷笑道:“你们堵住我家门口,还问我是什么人?”

年长些的修士闻言,忙上前一步稽首道:“在下乃是天衍处司印吴长天,特来求见贵派掌门,不知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程潜早做好了万年唱黑脸的准备,当即道:“天衍处是什么东西?不见!”

话音没落,他一袖子已经甩出去,饶是吴长天躲得快,胸口仍然被一股孤寒冷冽的真元扫了个边,顿时感觉半个身体冻住了,接连后退好几步,狠狠地撞在了马车车辕上。

程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谁是你道友?”

“你!”年轻剑修暴怒,顿时要拔剑上前。

程潜手中霜刃“嘎啦”一声脆响翻转过来:“想动手?那我程某人倒是愿意奉陪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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