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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142)+番外

他不停嘴,一时三刻,连碎渣都拢在一起,豪迈地仰头倒进了嘴里。

程潜在旁边看得有点牙疼,便问道:“喝水吗?”

“喝,”韩渊道,“齁死我了。”

程潜掐了个手诀,空中凝结了一把细小的寒气,凝成了一个坑坑洼洼的杯子,又引来了些水,递给他。

韩渊一口干了,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辈子吃过的第一口甜的,就是松子糖。”

程潜:“大师兄给的。”

韩渊看了他一眼,说道:“是你给的,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心说要是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小乞丐们打破头、玩了命也要去抢的,你居然随手就给了我,要不是缺心眼,就是对我太好。”

程潜笑道:“也没有,就是当时看大师兄不大顺眼,懒得吃他的东西。”

韩渊沉默了一会,笑道:“我想也是。”

随即,他又问道:“还好吗?”

不必言明,程潜就知道他说的是扶摇山,便轻描淡写地点了个头,说道:“跟以前一样——等你将来回来自己看吧。”

韩渊顿了顿,古怪地一笑,说道:“快别逗我了,小师兄,师父临终前和你说过什么?‘有罪无可恕者,需由同门亲自清理门户’,你都就着糖吃了吗?”

程潜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你罪无可恕吗?”

韩渊神色微微变化,只一瞬,程潜就看出来了,韩渊那个懦夫又跑了,跟他说话的人变成了心魔。

心魔韩渊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天衍处都成过街老鼠了,我看那皇帝家也坏得差不多了,气数一尽,自然有人造反,我的气也出了,心里也爽快了,罪不罪的,你们说了算。”

程潜摇摇头,避而不答,他看了一眼如霜的月色:“我走了,明天再来。”

“明天我要那个奶糕,”韩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补充道,“太甜了,吃完不舒服,再给我带半只鸡吧。”

程潜摆摆手,霜刃如流星似的一闪,已经不见了。

等他回到扶摇山的时候,宴会已经散了,程潜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清安居,藤黄在等着他。

藤黄见他好像有些紧张,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剑,低声道:“少……掌门来了。”

“哦,我是来研究师祖留下的心想事成石的。”严掌门欲盖弥彰地说道。

程潜瞥了一眼那传说中供在不悔台上的心想事成石,只见上面大喇喇地放了一把酒壶,也没有拆穿他,随口道:“研究出什么了?”

严争鸣瞥了一眼刚刚调到清安居里的藤黄。

藤黄年纪不大,却很有几分机灵劲,立刻知道自己碍了眼,忙找了个借口跑了。

严争鸣:“干什么去了?”

程潜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严争鸣顿时心照不宣,明白了,没再追问,只是拍开他伸向酒壶的手:“别动,酒没你什么事,一杯倒。”

程潜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心想事成石上,他从小垫着这块石头抄了不知多少份经书,闭上眼,连上面有几个坑都能默数出来,他将手放在了心想事成石上,石头上倒映出幽兰的光,显得那只手莹白如玉。

严争鸣说看石头本来就只是个借口,此时专心致志地盯起了程潜的手,有一口没一口地小酌,拿他师弟下酒。

程潜忽然一皱眉:“嗯?”

严争鸣心不在焉道:“怎么?”

程潜:“我总觉得这石头里面有东西在流动。”

以前这块石头虽然像一潭水,却是凝滞不动的死水,此时,程潜却觉得它内里光影变幻,好像活动了起来。

严争鸣闻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瓶,从里面挤出了几滴草汁似的水,平铺在石面上,很快凝成一层方寸大的水膜。

透过水膜一看,石头的纹理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能清晰地看见细腻的石质。

程潜凑上来问道:“这是什么?二师兄做的?”

严争鸣:“嗯,他也就这点用处了——这叫做障目叶汁,一般有障眼法也好、有什么细微的波动也好,滴上几滴,都能放大到表面上来。”

两人等了片刻,只见那草汁铺的水膜十分消停,半晌没有变化。

反而是程潜靠近的时候,呼吸带起的气流细细地拂过严争鸣的脸,让他不由自主有些心意浮动。

严争鸣盯着程潜的侧脸,想起自己的来历,他上半身往后一仰,干咳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兴许是你的错觉吧?”

随后,他目光在清安居里幽幽地一转:“还是你这里安静,我总觉得后面那片竹林里有仙气,很适合闭关。”

此言一出,严争鸣又略微有些后悔,他本意虽然是打算赖在这里不走,却不想听起来这么猴急。

这感觉不像大师兄,像个登徒子。

做人家师兄的,总觉得不好太不要脸。

谁料程潜完全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不在焉地接道:“你要闭关吗?”

严争鸣:“……”

这不解风情的蠢货。

程潜居然还自觉很有道理,说道:“也是,你入剑神域之后就一直四处奔波,都没机会闭关巩固境界,况且我炼那把木剑的时候对剑意领悟不深,你确实应该再炼化……呃,怎么了?”

严争鸣一脸阴沉地看着他。

程潜莫名其妙,问道:“还是那木剑的事吗……那个咱俩不是已经算揭过去了吗?”

他不但不能善解人意,还很善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严争鸣拎着酒壶站起来,没好气地说道:“想得美,谁跟你揭过去了,看你就来气,走了。”

程潜飞快地将方才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灵光一闪地叫住他:“哎,大师兄!”

严争鸣略有期盼。

值此霜寒露重、夜深人静时,程潜心里忽然想道:“他这时候过来,也没什么正事,说两句话就走,是什么意思?”

这念头一升起,他喉咙有些发干,可是随即,又想道:“深更半夜的,我开口留下他,唐突不唐突?大师兄时常抽风,万一没有那个意思呢?”

他暗自掂量了一下,感觉还是有些唐突,因此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程潜诚恳地说道:“你要是嫌别的地方吵,就在我这里闭关吧,我替你护法。”

严争鸣心道:“闭你个脑门的关,气死我了。”

于是他一声不吭,用一种看似大步流星的步伐,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磨蹭到清安居的门口,在小院门槛上卡了卡不存在的泥。

严掌门心里十分不舒爽地想道:“再不留我,我可就得走了。”

第95章

严争鸣鞋底都快卡掉了,程潜依然在三步远的地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好像是有点无措,又有点无奈。

严争鸣小时候就这样,他嫌凳子凉,不肯坐,就满脸不悦地站在那,一声不吭,等着众多侍女和道童揣摩他的心意,反正那么一大堆道童,总有一两个聪明伶俐的能反应过来,省了他的口舌。

可惜,此处只有程潜一根木头,没人惯着他这毛病。

严争鸣心里天人斗争了片刻,忽然在“绝境”中想通了,他将心一横,想道:“他既然敢在石芥子里说那种话,我不要脸一点能怎么样?”

于是严争鸣仰头一口气将玉壶中的酒喝了个干净,酒壮怂人胆,他调转了船头,一脸端庄镇定地从程潜面前走过,鸠占鹊巢地径直穿过清安居的院子,直白地对程潜宣布道:“我今天不走了。”

这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没个阴晴。

程潜没反应过来:“呃……啊?”

严争鸣扫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程潜毫无意见,只有企图。

严争鸣不见外地支使道:“叫你那小道童给我放洗澡水。”

程潜呆立片刻,一不留神想入非非,心里狂跳,慌慌张张地转身出去了。

清安居后院有一个小池,是活水,清澈见底,入口甘甜,池上游的小溪底部有净化的符咒,里面的水打上来是可以入口喝的。

程潜没有惊动藤黄,也没有假手他人,他自己动手,有些生疏地一笔一划地画下了一圈符咒,将那小池中的水加热,不过片刻,水池中云山雾绕,恍如仙境。

程潜蹲在池水边亲自试好了水温,忙活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不好伺候的猫,虽然麻烦得要死,他却依然伺候得甘之如饴。

他刚要起身,严争鸣却不知什么时候毫无声息地站在了程潜身后。

严争鸣借着一点微不足道的酒意,鼓足了勇气,在程潜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时候,便一把将他拦腰抱住。

他手心里其实都是汗,硬是不动声色地都抹在了程潜的腰带上,同时拖着懒洋洋的长音,打肿脸充胖子地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你这个地方不错,不来一起洗吗?”

程潜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脱口道:“……大师兄,你哆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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