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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144)+番外

程潜只好叹道:“那就多谢了。”

可惜,设想是好的,并不一定能实现。

十五那天,扶摇派众人抵达太阴山时,此地已经有不少门派来人了。

这一次来的人贵精不贵多,各派纷纷回去休养生息,只派了一两个代表来表态,各大门派之间零零散散地坐着,泾渭分明,居中的位置却给留了下来。

程潜看了唐轸一眼,唐轸点头道:“不错,那是给贵派留的。”

严争鸣心道:“他们留了,我就要赶鸭子上架地往前坐吗?”

他二话不说,径自绕过人群,做派依旧,丝毫不顾别人脸面,找了个不与众人同流合污的角落,令年大大将石芥子一甩,隔出一方小天地来,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唐轸摇摇头,叫上六郎往十方阵台上走去,这集会到底是他召集的,他可不能像扶摇派一样作壁上观。

石芥子在人群外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卓绝,六郎不由得带了几分欣羡,对唐轸说道:“但愿我有一天也能成为严掌门这样的人。”

唐轸耐心地偏了一下头,边走边听他说。

六郎继续道:“我听扶摇山上道童说起,严掌门少年时代就是这样,只想在扶摇山上种花逗鸟,后来机缘巧合下山百年,他这样吃了一路的苦,还成了一代大能,但回到最开始的地方,还是不改初衷,丝毫不为世道所动……别管他的初衷是不是看起来很没出息,我都很佩服。”

唐轸听了,面无表情地点头道:“确实难得。”

然而随即,他又抬起头,目光漠然地扫过满眼修士,唐轸言语中夹带了几分森然,说道:“可惜不为世道所动,世道也不见得能容他,这种人通常也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说完,不等六郎回应,便一甩袍袖走上十方阵残址。

唐轸简单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直入主题道:“唐某不敢擅自做主,劳烦诸位今日商讨个章程。我个人是觉得,冤冤相报未必好,而且一死也不见得能赎罪,诸位说呢?”

他话音才落,白虎山庄一位长老便率先开口道:“魇行人九圣死在十方阵里,魔龙又被扣押在此,现在大小魔修都没人管,血誓之束缚了九圣与魔龙,可束缚不到那些无法无天的魔头身上,他们无人约束,各自作乱,反而更乌烟瘴气,我看不如……”

韩渊一点也不配合,毫不领情地开口打断他道:“魇行人本身就不约束手下,要怪也怪你们自己无能,管不好自己的地盘,别指望我去给你们招安。”

这位长老也不认识韩渊,不过受人之托来说几句好话,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一时噎住了。

旁边一人冷声道:“既然这魔头自己都这样说了,大家还指望什么?不如杀了他干净。”

开腔的正是玄武堂主卞旭,像卞旭这种身份地位,本不该亲自前来搀和,然而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卞小辉死了不过一年,卞旭已经须发皆白,隐隐现出几分寿数将尽的萧条来。

这也是一代圣人,落到这个地步,也着实令人唏嘘。

韩渊针锋相对道:“可不是么,让废物与魔头都死了干净,世上就剩列位这些满腹经纶、一心向道的人比较好。”

石芥子中,严争鸣对李筠道:“你能让混账闭嘴吗?”

李筠眉头一皱:“卞旭?难度大了一点。”

严争鸣:“……我是说韩渊。”

“能。”李筠转头对程潜道,“韩渊对面有棵大梧桐树,你看见了吗?小潜,你跟小师妹走一趟,他一准闭嘴。”

严争鸣:“……”

片刻后,水坑化为大鸟,载着程潜飞出了石芥子,落在十方台对面的大梧桐树下,位置正能和韩渊大眼瞪小眼。

彤鹤火红的羽毛垂下,分外显眼,原本在十方台上大放厥词的韩渊一见他们俩,瞬间被封了口,竟老老实实地不吭声了。

李筠得意洋洋地说道:“小师弟命途多舛,可谓是满腹血泪,但若真算起来,其实还是当年小潜的死对他的打击最大,你发现没有,他那心魔每次碰见小潜都会弱一些……还有小师妹,师妹小时候和他最好,那日他魔性大发,却说要抽她的妖骨,对她有些愧疚,见了她自然也会克制心魔。”

李筠自行摇头晃脑了一番,感觉自己真是太会对症下药了。

严争鸣没好气地用扇骨砸了他一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没发现,闭嘴。”

李筠默然,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打翻了谁的醋坛子。

卞旭毕竟地位辈分在那,不好太失风度,在吵架这方面,只要韩渊消停了,他也就孤掌难鸣,不多时便偃旗息鼓,只撂下一句:“恕老朽修行不到家,对杀子之仇难以释怀,我玄武堂与此人不共戴天,非杀他不可!”

此言一出,一时唤起了众人对韩渊的仇恨,场中七嘴八舌起来。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说道:“魔龙罪责昭昭,天下皆知,要是我们大伙都与他无冤无仇,也就不必兴师动众地聚集在此地了,这些仇怨就不必提起了,我看唐真人说话有些道理,死了一了百了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活着赎罪。”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人带着几个弟子从远处走来,仿佛身形只一晃,弹指已经到了眼前,那中年人风度翩翩,很有些儒雅气度。

方才说话的白虎山庄长老立刻迎出来:“庄主。”

竟是白虎山庄的庄主。

这庄主点点头,将袖口一拢,对卞旭拱了拱手:“卞兄,好久不见。”

程潜皱着眉在树梢上打量了来人片刻,突然睁大了眼睛——这货不是锁仙台上那老疯子纪千里吗?

他怎么突然人模狗样起来了!

第96章

卞旭乍见故人,先是一愣,可是随即,他心情又多少有些复杂。

他自己须发皆白,面前故友却依然壮年,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做修士的,有数倍于凡人的生命,不老的青春与红颜,好像是得天独厚,却也有残酷的一面,他们可以露丑、露怯、露穷,却单单不能露老。

因为“老”不是自然规律,而是“终身与大道无缘”的一句判词。

卞旭不肯承认自己嫉妒,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终于一声没吭,对纪千里淡淡地点了个头。

众人在下面议论纷纷,谣言说这白虎山庄庄主当年为了除魔身受重伤,这么多年一直闭关休养,白虎山庄大事小情一概交给门下长老,活得十分苟延残喘。

可如今看来,此人非但没有一点要灯枯油尽的意思,反而十分活蹦乱跳。

纪千里抬头看了一眼树梢上的程潜,冲他笑了一下,又遥遥地和唐轸打了个招呼,开口道:“我说诸位——有仇怨的诸位,大家也想一想,一刀灭其元神有什么好的,头掉了碗大个疤,他死了一了百了,毫无痛苦,你们甘心吗?我若是有位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定恨不能他每天受尽折辱,同时硬硬朗朗地长命百岁。”

这位庄主一开口,一股新鲜搅屎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韩渊看起来很想对此人破口大骂,但被气得一时没想到好词。

白虎山庄庄主突然现身,出乎所有人意料,连唐轸一时间也捉摸不透他的来意。

唐轸不动声色地说道:“庄主的话不无道理,只不过这位韩真人太过神通广大,想要关住他,须得有个合适的地方才行。”

有人问道:“唐真人看,什么才是合适的地方?”

唐轸遥遥冲问话的人拱拱手,说道:“各大门派事务庞杂,恐怕照顾不到,其他诸位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唔……上个月破化骨阵时,我不知道大家对严掌门的修为剑法可还有印象?”

当然有印象,印象太深刻了。

世上有几个剑修能修出元神?又有几个剑修能走到剑神域?

唐轸笑道:“那么依我拙见,扶摇山倒是个好地方。”

他话音没落,立场不明的纪千里突然开口打断他道:“我看不妥。”

唐轸眼角微微一跳。

纪千里负手上前,瞥了一眼树上的程潜,说道:“扶摇派乃是韩渊师门,就算严掌门高义,不会徇私,你们这样不也相当于陷人家于瓜田李下吗?不妥,非常不妥——是不是,程潜小友?”

程潜隐约感觉到场中暗潮汹涌,却一时看不出来龙去脉,便没有吭声。

这时,有人在他耳边说道:“你怎么又认识他?你怎么认识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人?”

程潜一回头,见他那大师兄先是无视了众人给他留的首座,自己跑去搭了个石芥子,这会儿石芥子也不待了,堂堂一派掌门,跑到树上来抢着做猴子。

程潜:“……”

谁才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我倒是有个提议。”那纪千里正色下来,迈着四方步走到唐轸旁边,看了韩渊两眼。

韩渊总觉得此人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某种古怪的惋惜,活生生地被他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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