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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171)+番外

李筠脚步一顿:“怎么了?”

水坑突然抬起头来,说道:“二师兄,我想去群妖谷。”

李筠一呆,仙鹤也抬起头来。

水坑道:“我是继承了妖丹的大妖,为什么妖谷大乱的时候要在外面冷眼旁观?我们妖族有很多很好的族人,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活该被那些争来争去的大妖连累吗?还有那些满嘴上天注定的乌龟老王八,动不动就说谁是丧门星……我才不是丧门星,我打算让他们好好看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上好像着了火一样,李筠一时无言以对。

三天以后,整个扶摇派都聚到了后山,水坑被塞得满手都是各种用法不明的符咒,每个拿出去都能被炒成天价,严争鸣一边替她整理,一边骂道:“我看你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好好的人不当,要去当鸟头头……在外面被打哭了,不许回来告状!”

水坑怒道:“我是要成为妖王的大妖怪!”

李筠叹道:“狗屁的大妖怪,你从小就没离开过我眼皮底下……唉,多长几个心眼,在妖谷里不行就报你大师兄的名号,妖谷的人等闲不敢得罪剑修……”

程潜眉头一直没有打开过,此时截口打断李筠的絮叨:“要不还是我陪你去一趟吧。”

水坑还没来得及抗议,严争鸣已经一嗓子怪叫出来:“什么?不行!”

片刻后,他想了想,又让步道:“你去我也去!”

水坑:“……”

眼看着她此行又要变成拖家带口一日游,远处突然飞来一只巨大的鬼面雕,它通体漆黑,不可一世地呼啸而来,在山巅盘旋了片刻落了下来,这大禽有些忌惮地看了严争鸣等人一眼,落在寒潭另一侧,周身森然魔气将寒潭水都搅合得不安起来。

只见那鬼面雕长啸一声,忽然用韩渊的声音口吐人言道:“听说群妖谷又不安分?这鬼面雕借给你了,要是你这废物收拾不了那些孽畜,就死在那边不必回来了!”

鬼面雕带完主人的话,恢复了鸟声,尖鸣着飞起,倨傲地落到水坑身边,纡尊降贵地低下头,勉强让她摸一下自己尊贵的头。

水坑……韩潭的后背张开巨大的双翼,漫天彤云一样隐隐闪着炽烈的火光,就这样,她带着鬼面雕和三位师兄各种各样防身的符咒踏入了妖谷。

“我去征战天下了!”她头也不回地说,带起了漫天的萧萧之风,像个稚拙的王者。

“天下个屁,不就一个山旮旯么。”掌门师兄道,“逢年过节滚回来,别野在外面不着家,听见没有?不然打断你的鸟腿!”

水坑脚下一踉跄,扎着毛一头栽进了寒潭里。

……这征战天下的行程,起步于一个狼狈的狗啃泥。

番外三

童如一辈子收过两个徒弟,一个蒋鹏,一个韩木椿。

蒋鹏是带艺从师,本不是他门下弟子,受一位仙逝老友所托代为照看,蒋鹏不愿意丢开自己本来的师父,便只在他门下做挂名弟子,一年倒有半年多在外游历,他资质平平,为人略嫌老实木讷,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也不大会防人,对童如尊敬有余,并不十分亲近。

比起这位挂名师兄,正牌徒弟韩木椿就浓墨重彩太多了。

童如有时候会想,如果韩木椿这辈子命数平和一些,少年时代少些坎坷,没有机缘巧合地拜在他门下,说不定能在凡间出将入相,至少也能成为一代鸿儒,这想法纵然有童如高看自己宝贝徒弟一眼的缘故,却也并非无中生有。

韩木椿虚岁十二,当年秋闱桂榜提名,中了解元,也算是轰动一时,上抵圣听。

次年本应入京会试,恰逢其父病重不治。他母亲难产早逝,自小同父亲相依为命,亲情笃厚,便也无心再考,带着几个家人奔丧回家,途中好死不死,遇上了流寇作乱,家人都死于贼人刀口下,韩木椿命悬一线的时候,正好被采药路过的童如救下。

老百姓们过去有种说法,说有一种人,太过聪明伶俐,是人精,人间留不住,必然早早从哪来回哪去——韩木椿可能生来就是个夭折的命,被童如顺手救下,好像只是走了个小小的岔路,百年后,依然回到他自己薄命的正轨。

韩木椿十三四岁的时候被他带回扶摇山,拜入童如门下以后,自此见识了修士与凡人的不同,便绝了功名之心,一个孩子,多年寒窗苦读,说弃就弃,连童如也忍不住问过他。

韩木椿把不知堂外的花养得膀大腰圆,当时一边挽着裤腿浇水,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修士与凡人只能选一个当,哪能两边都占着?”

童如问道:“有何不可?”

韩木椿道:“凡人和修士天差地别,若神通广大的修士们都搀和到凡间事里,凡人岂不如蝼蚁,人间岂不要大乱?凡人们乱了对修士们有什么好处,修士们一个个不事生产,哪怕辟谷御物,总还得穿衣吧,总还要偶尔奢靡享受一下吧,炼器得要各种材料吧,若是能买到,谁会自己天南海北地去找?要是修士也同凡人一样,那么大家肯定要分出三教九流来,肯定有争端,造那个杀孽,大家伙一起走火入魔么?”

童如从不知他暗地里还替天下操着这个心,简直有些不认识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徒弟了。

“所以么,”韩木椿哼着小曲嘀咕道,“搀和在一起对谁都没好处……都说大能会飞升,我看九层经楼里也没记载谁飞了,师父啊,你说‘飞升’会不会就是一根萝卜啊?”

童如:“……是、是什么?”

韩木椿:“萝卜吗,挂在驴鼻子前,修士们都是跟着萝卜跑的那头驴,有飞升这根萝卜吊着,修士们都只好一门心思地追,也就没空祸害人间啦。”

童如听他越说越离谱,终于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胡说八道,就知道胡乱编排——我让你修的功法你研习得怎么样了?”

韩木椿得意洋洋地一摔胳膊上的泥点子:“倒背如流!”

童如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就是‘倒背如洪’,你不用功修炼它管个屁用,混账东西!”

韩木椿聪明绝顶,只是懒——他用功好比磨刀,每次堪堪卡在童如能勉强放过他的那条线上,多一分力气也断然不肯用,单是拿捏揣度“上意”的这个度,就不知要费多大心思,可他似乎宁可费心思,也不肯费力。

把本以为自己“得英才而教”的童如愁得要死。

但蒋鹏常年不在,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童如从半大少年一直看着他长成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也不忍心太过苛责,有时逮着闲时,便不由得念叨他几句:“小椿,我们修道之人,如逆水行舟,终身被大道引着,被寿数追着,不敢懈怠清闲丝毫——人的资质的确分三六九等,你的天资也确实有可称道之处,但在这条路上走得时间长了,你就明白,运气与心性其实远比资质重要。”

韩木椿乖巧地沏茶奉上,面上依然是一片嬉皮笑脸:“师父,喝茶。”

童如一番苦口婆心被他当成了耳边风,也没接茶杯,劈手将旁边一本闲书拎过来,照着他的脑门抽了一下:“举人老爷,什么圣贤书把你教成了这副德行?”

他并不真打,韩木椿也并不真躲,只是微微缩了缩脖子,笑道:“读书也不是我想读的,我其实一直就想当个普通花匠,只是我爹身体一直不好,总说恐怕看不到我长大成才,我才想着早点考个功名让他放心……现在我爹也没了,我就师父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韩木椿说到这里,垂下眼,看着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面目在水面上模糊不清。

童如被“亲人”两个字说得心里一颤。

韩木椿双眼一弯:“我当然就好好孝顺师父了,等……”

他本想说“等你老了我来照顾你”,后来想起来,师父似乎是不会老的,于是临时改口道:“等春天一来,你看着扶摇山上开满姹紫嫣红,心情一好,修行都能事半功倍呢!”

……说了半天还是想当花匠。

童如放不下脸,心又软,无言以对,只好翻了个白眼。

这一年春来,扶摇山上果然分外热闹,山花烂漫,蜂蝶成群,妖谷中百鸟惊诧,竞相来看,韩木椿一长一短地挽着裤腿,远远地坐在一个飘在空中的花锄上,兴高采烈地冲童如挥着手:“师父,看我给你种了一山的花!”

童如一直觉得自己仿佛命犯孤星,多年来不是在修炼,就是在跟道友切磋,还从没有人待他这样亲近得肆无忌惮。

他一件那面带讨好的人,当场就原谅了败家徒弟前几天将他的符咒偷出去卖了换酒喝的“小事”。

相依为命,便不凄凉。

暮春将至,花将败,童如舍不得,想使个法术将它们保下来,却被韩木椿拦下了:“败就败了,明年还再开呢,春华秋实、绿荫白雪,轮换更迭都是常事,各有各的好处,别为了一个耽误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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