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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29)+番外

李筠和程潜对视了一眼,程潜接过严争鸣手中被擦掉了一层釉的瓷碗,倒了一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凉茶给他,严争鸣无知无觉地接过去喝了。

李筠皱皱眉,问道:“大师兄,你难道……是知道‘故人’的?”

李筠其实心很细,只是太贪玩,耽于旁门左道,不大专心而已,严争鸣低头盯着杯子里的凉水看了片刻,承认了:“不错。”

程潜十分肯定地接道:“那我知道了,肯定是个魔修。”

严争鸣:“你怎么知道?”

程潜其实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跟着师父诵经的时间长了,他注意到,尽管师父时常胡说八道,不同的经文里经常有自相矛盾的东西,但“大道无形”“顺乎天理自然”的内容却是贯穿始终的。

无形自然也就无是非,万物殊途同归,程潜入门这么久,没听见师父说过一句魔修、妖修之类有什么不妥的。

对这些深恶痛绝的反而是凡是不上心的大师兄。

程潜:“去年我们在群妖谷的时候,二师兄谈起魔修,被大师兄喝止的时候我就觉得……大师兄好像格外排斥魔道。”

严争鸣一摆手:“我那是怕他随口胡说教坏了你们。”

程潜眼皮都没眨:“哦,那大师兄每天晨课以身作则地睡觉,想必就不怕教坏我们了。”

严争鸣:“……”

混账东西还挺会见缝插针!

严争鸣白了他一眼,静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我大概没跟你们说过我是从哪见到师父的,七八岁那会,我有一次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脾气,一气之下离开了家丁视线,独自跑了出去,结果中途被人拐了去。”

三岁看老,这的确像是大师兄能办得出来的事。

“我记得那个人是个男的,样子很英俊,但是脸色却仿佛病入膏肓的一样,带着一层死气,”严争鸣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将我们带到了一个废弃的破道观里。”

程潜眨眨眼:“你们?”

“我们,”严争鸣道,“有四五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除了一个是女的,其他都是男孩。那个人就是个魔修,他先将那女孩杀了,我亲眼看见他掐着她的脖子,却并没有直接将她掐死,而是活生生地将她的三魂七魄从眉心抽了出来,事后,那个小女孩竟然还会喘气,心也还会跳,剩下一具皮囊在原地,足足苟延残喘了七八天才死透了——那是我……我第一次见到死人。”

时隔将近十年,严争鸣居然还能说出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可见这断记忆已经刻在他脑子里了。

李筠听得呆住了:“魔修杀小孩有什么用?”

严争鸣道:“他把那个女孩的魂魄投入了一盏灯油很臭的灯里,火苗立刻跳着长了起来,长明不灭,之后是我们,他并不直接杀我们,而是每天取我们的血,浇筑在灯油里,刚开始除了有点恶心也没什么,但是幼童身上没有那么多血,没过几天,就有人撑不住快死了。”

程潜听到这里,越听越觉得耳熟,忍不住脱口道:“难道是噬魂灯……”

李筠:“什么?”

严争鸣神色却陡然凌厉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程潜:“经楼里看见过,噬魂灯可以炼化魂魄,最低等的就是以童女魂魄为灯芯,以炼化过的尸油并童男鲜血为灯油,烧七七四十九天,可以将女童魂魄炼化为自己的鬼影,这是魔道中的一种,叫做鬼道。”

严争鸣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声色俱厉:“程潜,我给你开经楼门,就是让你看怎么给人放血炼魂的?”

程潜才不怕他,理直气壮地道:“又没说不让看,魔道三千,我只是随便翻了翻而已。”

“行了,”李筠机灵得很,一看话题走向不对,立刻往回拽,“大师兄你接着说,那个杀人的魔修后来怎么样了?难道是师父救的你,所以你才跟他入门的吗?”

严争鸣狠狠地剜了程潜一眼:“确实是师父救的我,但那不是关键……”

他说到这,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师父和那魔头是认识的,我当时亲耳听见,师父叫他‘师兄’。”

第25章

严争鸣此言一出,李筠和程潜都呆了呆,李筠几乎没过脑子,脱口道:“那……那不就是师伯?”

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自己被韩渊附身了,连忙懊丧地捏了捏眉心。

严争鸣正色道:“当然不是,你把门规都就饭吃了么?例如鬼道、杀戮道这种有伤天理人伦的邪魔外道,一步踏入,便会逐出师门,永远不能再回来。”

一室静谧。

半晌,程潜回过神来,说道:“也就是说……温老板说的那个人,可能就是……”

他说到这,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对此人作何称呼,好一会,才憋出了一个:“呃……前师伯。”

“除了他还有谁,”严争鸣烦躁地说道,“扶摇山又不是魔修大本营。”

李筠试探道:“大师兄,那你怎么想的?要不然我们明天去问问师父?”

严争鸣当即摇头否决,师父话虽不少,却大多是废话,只要一碰见正事,他立刻就能变成一只锯嘴葫芦,王八都没有他能憋。严争鸣绝不相信凭他们仨能从师父那里撬来点什么,他沉吟了片刻,抱着一线希望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师父想甩开我们的时候,想方设法知道他的行踪?”

程潜整日混迹在九层经楼中,闻言脑子里立刻跳出了一大堆相应对策,然而他很快挨个删减了过去,最后发现希望十分渺茫——因为想要追踪师父,首先一条,就是他们中得有人比师父神通广大才行。

“我看没戏,”程潜道,“除非二师兄再变只蛤蟆,在师父身上也蹭一大堆金蛤神水的味道——但是我怀疑万一遇到大魔,二师兄的指路蛤蟆可能又要装死。”

“别看我,我没办法,”李筠一摊手,“有灵智的东西大敌当前都会怂,不怂的那种必然傻,找人不好用。”

“必须是有灵智,还要不怂的……”严争鸣顺着他的话音思量片刻,“哎,你们说水坑怎么样?”

程潜翻了个白眼——他既没有看出小师妹“有灵智”,也没看出她哪里“不怂”,不过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他们没本事追踪师父,难不成还不能想办法在小师妹身上下料么?

反正那一直被师父带在身边的蠢孩子连人话也听不懂,一定不会发现。

三人商量片刻,找了一根木条,削成极细的薄片,由博览群书的程潜提供方法,严争鸣动手操刀,磕磕绊绊地刻起追踪符咒来。

这个追踪符咒十分初级,程潜还没看到高级的,但架不住大师兄手潮,失败一次再失败一次。

严少爷甩着酸痛的手,感觉自己正经八百地学符咒都没有这样用心过,忍不住迁怒地瞪着程潜:“这是什么破玩意,你到底靠不靠谱?”

简直是拉不出屎来怪茅坑——程潜将这句不雅的话从嘴里咽了下去,然后把它塞进了眼睛里,用分毫毕现的鄙夷目光将大师兄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连吵再闹,还有李筠心力交瘁地和稀泥,他们仨足足折腾到了半夜三更,才勉强将木条刻好。

严争鸣将木条交给了哈欠连天的李筠:“我不管了,你想办法给她戴上吧,因为这点屁事,我居然跟你们折腾了半宿。”

到底是因为谁?

程潜困得头重脚轻,丢下恶人先告状的严“娘娘”,晃晃悠悠地往自己的茅屋走去。就在他走到门口,正要进去的时候,赶上来的严争鸣忽然叫住了他。

“慢着,小潜,我有话跟你说。”

随着严争鸣这一年吃了什么肥料一样的个头猛蹿,他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不复少年人清越,只要他不自己咋咋呼呼地瞎叫唤,听起来简直就像个成年男人了。

程潜鲜少听见他这样正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身后的少年人长身玉立于月色之下,平日的浮躁与任性都仿佛被深沉的夜色压了下来,一时间竟有些不像他了。

严争鸣迟疑良久,方才开口道:“刚才我少提了一些事,其实……我还听见那个姓温的说了另一句话。”

程潜一皱眉。

“他说扶摇派‘钟灵毓秀’,每代必出妖邪……”严争鸣话音断在此处,他盯着程潜看了片刻,感觉那师弟几乎像根脆弱的竹竿,看起来一掰就断,实际又冷又硬,谁也不知道他肚子里藏了多少别别扭扭的心绪,严争鸣微微低下头,轻声道,“你有分寸的,对吧?”

程潜听了,没有挖苦他,也没有回嘴,他听出了严争鸣话里真真切切的慎重,不管师兄是不是杞人忧天,他都感觉得出,说这话是为他好。由于大师兄平时懒散又骄纵,大部分时间都是师弟们在让着他,程潜极少能从他身上找到兄长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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