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六爻(43)+番外

那人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好整以暇地将扇子打开,装模作样地在身前扇了扇,扇面上眉飞色舞地写着“三思而后行”一行字。他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样冒冒失失,可不是为人掌门的气度。”

这人分明是特意来找他们麻烦的!

那散修剑客反正已经在青龙会试中落败,索性破罐子破摔,根本也不在乎程潜手里只有一把破破烂烂的木剑,连表面的客气都丢在了一边,一剑便削了过去。

这可不是点到为止,他的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上面有符咒加持,再加上这散修剑客不知修了什么奇怪的功法,剑风未至,刮得人皮肤生疼的妖风已经先到了。

木剑可不是什么结实物件,程潜自知没有师父那样的功力,当下避其锋芒,转身让开。

散修剑客见他只退避不接招,顿时得了人来疯症,上蹿下跳地使出他那花蝴蝶一样中看不中用的剑招,逼得程潜满场躲闪。

挡在严争鸣面前的长袍书生仿佛看耍猴一样地看着场中两人,笑道:“贵派师弟年纪不大,却很有后发制人的定力嘛。”

他语气连讥带讽地“表扬”了程潜只会抱头鼠窜,严争鸣握着佩剑的手指关节发了青,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

场中散修剑客步步紧逼,狞笑道:“贵派高明的剑法,就是教你们躲躲闪闪么?”

说话间,程潜头上木簪被他带起地剑风所伤,当即断成两截,头发立刻散了大半。

散修剑客:“你还是回家吃奶去……呃!”

程潜就是这时候猝不及防地还手了。

只见他侧身一跃,脚尖在地面轻轻点了一下,而后回身一剑“海潮望月”。

此乃海潮剑法的开篇,暗合江海涛声豁然宏达,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木剑一时如千涛卷过,隐隐竟有种呼啸而来的惊心动魄,逼得那散修情不自禁地一滞。

两种人适合这种招式,一种是本身就走傻大憨粗风格的,任你千般讨巧,我自一刨子轰开;另一种就是手狠心黑的,譬如程潜。

程潜练剑很勤,但是没怎么跟人动过手,没有临场反应,招式练得再纯熟也不行——就算那被人一刀崩掉了剑的散修剑客水平不高,他也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所以程潜从一开始就没想见招拆招。

程潜观战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散修剑客的剑招匠气十足,因此他冒险猜测,对方动起手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之前专心致志地左躲右闪,是因为他根本就只准备了一招,就等着对手得意忘形、乘胜追击时,将那一招破招递到自己手里。

木剑精准地撕裂了散修剑客的剑风,擦着铁剑的边缘,干净利落地躲过锋芒,携着扶摇派用符咒磨练经脉的独特心法,狠狠地抽在了那散修脸上。

无锋木剑当然不至于让他当场血溅三尺,可那散修剑客还是当场被打得呆住了,只见他嘴角豁开了一条血口子,将两瓣嘴唇活活撕成了三瓣的兔子嘴,脸上更是留下了一道青紫的血印子,眨眼就肿成了馒头,也不知是不是掉了牙。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这一耳光打得石破天惊,看得众人几乎哗然。

连那手拿折扇的书生都愣了愣:“好刻薄的小崽子。”

程潜一击得手,已经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有将事情闹大之嫌。

因此他没敢做出一点得色,只是面无表情地收回木剑,剑尖竖直下垂以示敬意,双手合拢,低头顺目地赔礼道:“得罪了,多谢兄台赐教。”

散修剑客捂着脸说不出话来,那手拿折扇的书生挑挑眉,将他的三思折扇收回掌中,若有所思品评道:“刻毒得还挺内敛,有点意思。”

程潜垂下眼的时候用余光扫了青龙台一眼,只见几位护法正交头接耳,唐晚秋居然还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这才将自己手心的冷汗抹到剑柄上,感觉自己可以勉强算是功成身退了。

他松了口气,心道:“以后还是少惹点事、少得罪人吧。”

但这事明显还没完,程潜虽然认认真真地赔了礼,但他提着木剑转身的时候,身后还是传来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小杂种站住!”

接着,他身后“呜”地尖鸣一声,程潜本能地往另一边躲去,前面却有人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程潜几乎避无可避,他只好徒劳地尽量提起手中的木剑。

这时,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胳膊肘,程潜重心一歪,径直撞上那人胸口,只听耳边两声清越的金属碰撞声,一声裂帛之音,程潜瞳孔骤缩——那被当众打了脸的散修剑客义愤下竟不管不顾地在他身后拔剑就砍,程潜被突然冲出来的大师兄一把拉开。

严争鸣没来得及出鞘的佩剑堪堪将那散修剑客的剑撞歪到了一边。但那散修的黑炭兄长却趁这时候含着劲力丢过来一块碎银,正中严争鸣佩剑尾,严争鸣手里佩剑一滑,那散修本应被荡开的剑硬是因此偏了一角,一下划破了严争鸣的肩头。

程潜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严争鸣先是暴怒,不过没来得及发火,他已经先被“重伤”的锐痛打败了——他的下一个动作本来是拔剑砍人,但未能成形,因为感觉自己受伤的半个身体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

当然,外人不知此中缘由,在别人看来,这年轻过头的严掌门只是拎着佩剑一动不动而已,显出了少年人少有的老成持重。

严争鸣不动声色地抽完了一口绵长的凉气,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青龙台旁边的唐晚秋终于开了口。

她不便离开青龙台,站得很远,话音却一字一顿传来,犹如在众人耳边炸开:“青龙会试被淘汰者尽快离场,不得在场中逗留生事,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

眼见青龙岛的人已经出来说话,那散修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到底没敢继续叫板,恶狠狠地盯了程潜与严争鸣一眼,隐入人群中离开了。

严争鸣轻轻地“嘶”了一声,放下程潜,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走。”

程潜死死地攥住他衣袖的一角,那锦缎的衣服几乎让他的手指戳出了几个窟窿,他几不可闻地在严争鸣耳边道:“我要他们的命。”

严争鸣吃了一惊,勉强抑制住呲牙咧嘴的表情,有些面瘫地问道:“你说什么?”

程潜红着眼眶扫了一眼他漫出血迹的肩头:“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挫骨扬灰。”

严争鸣抬手在他背后掴了一下:“瞎说……嘶,哎哟……再瞎说掌你的嘴!”

程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他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撑着他往回走去,果然就不言语了,但眼角眉梢都沾满了稚嫩的仇恨——代表他嘴上不说了,但这笔账已经刻进心里了。

有些心特别大的人好像有某种特殊地能耐,不管他心里有多喜多怒,只要旁边有人比他情绪还激烈,他立刻就能有如神助般地平静下来。比如严争鸣,他方才还好像怒火攻心一样,听了程潜这几句话,居然感觉怒火已经消退了不少。

李筠忙走过来扶住严争鸣,解放了程潜的手,程潜就默默地跟在一边,目光始终不抬,低头盯着眼前的地面。

四个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在青龙岛上暂居的住处。

“算了吧铜钱,”严争鸣见程潜脸色始终不对劲,有点怕他真的去杀人越货,于是有点笨拙地劝道,“本来也是你先打别人脸的,换谁谁也受不了,这时候就别得理不让人了。”

李筠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从大师兄嘴里听到这样圣光普照的话,顿时惊悚地看了他一眼,哆嗦着抬起手,伸手探了一下大师兄的脑门。

程潜一声不吭。

严争鸣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僵尸一样地转过半个身体,伸手微微抬起程潜的下巴,带了几分惊奇地说道:“哎哟,铜钱,哭了?”

不知怎么的,这个发现让严争鸣有点心花怒放,连伤也不那么疼了,他美滋滋地翘起残了一半的尾巴,颤颤巍巍地臭美道:“难道是因为心疼你师兄我?唉,感念你这一片孝心,要么我特赐你今天来给本掌门端茶倒水吧。”

程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院子。

严争鸣四下找寻一番,扫见一处门廊的黑石头柱子,指挥李筠道:“扶我去那边。”

李筠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连忙架着他到了石柱近前,见严争鸣目不转睛地望着石柱,有些忧心地问道:“怎么……大师兄,这门柱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不妥,”严争鸣欣然答道,“挺清楚的。”

李筠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里顿时青筋暴跳地蹦出一句话:“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严争鸣对着反光的石头,将自己的形象打量一番,认为肩头这一点小伤无伤大雅,病梅也别有风姿,他依然魅力无穷。

上一篇:人鱼的饲养 下一篇: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