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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82)+番外

白离依然皱着眉。

大宗主轻声道:“将来所有的教宗都会消失,无论是我们这些老的,还是未来的新的,混乱即将终止,人皇才是人间的最高统治者,只有我大乘教宗会被保存下来,作为宗祠和神龛,以及大德之地,这岂不是幸运么?”

施无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想道——老东西就是心眼多。

白离沉默良久,他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那是一个讲个小孩子听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原本混沌,这时,盘古大神出现,他举起巨斧,劈开混沌,使得轻者为天,浊者入地,分开山川日月,平谷星子……

原来这才是真正转换国运的灯。

白离看着施无端略微弓起的后背,突然想上去抱抱他,他想到马车上施无端的沉默,便忍不住暗道,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然后他真的突然站起来,直接打断施无端和赵戎的谈判,在赵戎愕然的目光下,猛地从背后搂住施无端,将他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前。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一个凡人,怎么能做到盘古大神做过的事呢?

第七十五章 第七盏灯(一)

白离向来是个不顾别人脸色的,多年杀伐练就的这么个魔君,从来是想怎样便怎样,于是正对着契约书慎重思考的妖王便这样被他忽略了。

妖王赵戎张张嘴,考虑了片刻,感觉魔君这件事办的很没眼力劲儿,人家正在讨论正事,他突如其来的横插一杠子,搅合得自己都忘词了,可是他是魔君,自己被人尊称妖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小虎精,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呢?

……另外他看那位施六爷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大约也是很纠结地忘词了。

施无端被白离的爪子死死地按住,一动也动不了,只能艰难地扭了一下脖子,抬手在白离的胳膊上拍了拍,问道:“怎么?”

白离不语,心里很难过,可是形容不出,只是低着头,手臂微微有些发颤。

施无端诧异了一会,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沉默了,他的后背紧紧地贴在白离身上,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抖和温度。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机关算尽是为了什么,他也从来没像别人解释过。

解释这种东西,真是没用得很——因为有些话,即使说出来,别人也不见得明白,倒惹得那些毫不知情的人横加指摘。

后来施无端就想开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同的人总是有不同的活法。

有的人像野草,给他一亩三分地,上有片瓦遮风,下有茅草垫床,一个破碗一张桌,有吃有喝便能过下去了;有的人像瓷器,要锦衣玉食,与那脂粉风月为伍,才能像一朵花一样地活着,一点的风吹雨打都能叫他枯萎;有的人像鹰隼,多好的地方多美的人都留不住他的心,他必须自在,必须时刻走在去往不同未知的路上,没自由毋宁死。

每个人都在循着本能追求着自己看来最重要的东西,是温饱、融化、自由、野心、抑或只是一个人的心。

人有三六九等,前世或食肉或食草,毕竟不同。施无端有时候觉得,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

然后当白离从身后用力地抱住他的刹那,施无端突然有种对方心里都明白了的错觉。这使得即使他知道很有可能是种错觉,也有短暂的迷惑。平稳跳着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停顿了一拍。

妖王赵戎有幸欣赏了施六爷张了嘴又闭上,几次三番到最后仍然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模样,末了只见他干咳一声,说道:“兹事体大,今日天色已晚,我看妖王若是不急,可以先在此山中休息一晚,我们明日再商量。”

说完,施无端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大菩提山真正的主人,于是回过头去,假装客气地问道:“不知道能不能再叨扰大宗主一宿?”

大宗主脸上笑得春风满园,心里想道,鸠要占鹊巢,鹊敢说一言么?

一行人在大乘教宗住下,隔日,赵戎终于与施无端达成协议,两人和和气气地分手,各自去将戏份做足,大半个月后,顾怀阳与赵戎私会与淮州,由施无端主持,祭查夏端方帮扶,在司云阁宴请群妖。

后人称此夜为群妖夜宴,正直腊月初一,便立为“夜宴节”,当此时日,据说人间百妖横行,百姓彻夜欢歌,以招待这些大小仙,金吾不禁,城中会举行祭奠以及灯会,每年有青年男人或者坊中名妓打扮成妖精的模样,表演节目。

顾怀阳承诺将阿木草原东西南北之处各绵延出两百里,化为妖精属地,立下誓约,永不相犯。妖族从此不得再沾染人血,否则必遭天雷下罪。

妖王赵戎装模作样地在已经签过一次的契约上,再一次签下自己的名字,一条亮光从夏端方手中升起,变成一条锁链,缠在未来的人皇和妖王身上,紫微星飞快地闪过一缕流光,偌大的银河仿佛将整个契约书反射了一番似的,那光链随即变成火,落在了契约书上,瞬间烧了个干净。

当夜赵戎带着他的十万妖众撤军。

这热闹白离是不会出去看的——明知道是做戏,还要假装没发生过的样子,白离自认做不出,就在夜已经很深,他灭了房中灯光,闭目养神如同入定一样的时候,突然,门外闪过一道影。

白离陡然睁开双眼,低喝道:“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道:“小妖碧罗姬,奉我王之命请魔君一叙。”

白离拉开门,那门外的女妖在他的目光下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忍不住退了一步。

白离冷冷地问道:“妖王?赵戎找我有什么事?”

女妖颤声道:“小妖不知。”

白离瞥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很为难她,只是淡淡地说道:“带路。”

女妖慌忙往外走去,仿佛她身后跟着一个洪水猛兽,叫她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宴会还在继续,也不知赵戎是怎么出来的,正在一个小花园里的石桌旁等着他,女妖将白离带到,便眼巴巴地看着他,赵戎一句:“碧罗,没你的事了,你去。”叫她如蒙大赦,简直是脚下生风地跑了。

“魔君坐。”赵戎说道。

白离干脆地说道:“不了,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戎看了他一眼,自己也站了起来,表示不敢在魔君面前造次,开口说道:“既然魔君是痛快人,我便不吞吞吐吐了,想来……如今的形式,魔君都看到了,纵然颜甄还在负隅顽抗,却也只是时间问题,顾将军已经打过了大通城,马上便要挥师京城了。”

白离没言语。

赵戎背负双手,转过头来看着他,用他那张怎么看都像是满怀万古忧愁一般的面孔说道:“不知魔君有没有听过密宗传出来的一句话——万魔之宗与国运相连,魔君不死,旧江山便将不朽。”

白离的目光如刀一般,几乎是在赵戎的脸上剜过,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与你何干?”

赵戎道:“当然,这事情说来玄妙,我等修行之人心里都明白,不过是起于因果之道,只要断了当年因果,便没有关系了——魔君得以出世,不外乎密宗颜大人等做法,以外力助魔君撕开万魔之宗,收复万千影魔。只要魔君身上魔血尘归尘土归土,忍受扒皮剔骨之痛,降格为妖,废绝世功法,便也是一种偿了这因果的法子。”

白离却面色如常,并不动怒,只是沉默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想来六爷也是打算这样解决的。”赵戎看了他一眼,说道。

白离道:“你想说什么?”

赵戎嘴角挑起一抹笑容,缓缓说道:“魔君似母,情深似海,甘心将身心全盘托出,赵某佩服,只是有些替魔君不值。”

白离冷笑道:“我如今算是明白那句市井粗话是怎么说的了——妖王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赵戎抬起头,直视着他说道:“魔君这是打算破釜沉舟么,自断后路,一意孤行么?”

他知道这话会点中白离的心事——等闲变却故人心,谁知道那些浓情蜜意,在漫长的日月里会是如何消磨呢?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何况说不得见不得的人心,他们都是乱世之中苦苦挣扎过的人,知道这三尺神明之下,除了自己手上的刀剑,再没有能依仗的东西。赵戎话里的意思清楚得很——你那样强大的时候,他尚且不愿顾念你,为一个人吃这样大的苦,抛弃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值得么?

赵戎轻声道:“世事千钧,情如一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魔君三思而后行。”

白离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有如实质的冰冷目光落到赵戎身上,妖王却没有半分躲闪,反而从白离眼中看出一闪而过的动摇。

他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激怒白离,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那瓷瓶在月光下发出幽幽地光晕,赵戎轻轻一推,将其送到白离面前,解释道:“此物名为离恨水,据说痴情天中取一星子,离恨海中取一瓢泪水,在九幽冥火中炼制了千年,方得一小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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